雪棠还记得李婆子对苏夫人坦白此事的那一日,她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
那时雪棠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过去十几年的岁月竟是一场荒唐笑话,她用心敬爱的父母兄长,竟是与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恐惧向雪棠席来,她无助、茫然,又满心恐慌,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她的父母兄长,正围在沈语柔身边,沉浸在重逢的欢喜之中。
雪棠想,她愿意向沈语柔道歉,愿意把这相府千金的位子还给她,甚至愿意替代她的身份,去做府里低贱的丫鬟。
她的人生本该如此,她没什么不情愿的。
可是祖母,那样温柔和蔼的祖母,把她当作心肝肉一样疼爱的祖母,却被沈语柔当作了用来赶走她的工具,撒手人寰。
一夜之间,她便成了气死祖母的罪魁祸首,寂寂长夜,她跪在青石子路上瑟瑟发抖,无助而惊惶地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指责谩骂。
白眼狼。
没良心的东西。
丫鬟生的下贱货。
这些字句从昔日最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口中说出,如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将雪棠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她眼睁睁看着丫鬟们在祖母院中挂起白幡,却连进去看祖母最后一眼都不被允许,苏夫人的耳光和鞭打仿佛无休止般落在她的身上,她只记得她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只能哀哀地向苏夫人磕头求饶:“母亲,别打了……”
“我不是你母亲!”重重的一耳光,让雪棠脸颊高高肿起。
她痛怕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夫人,您别打了,我好疼……”
“汪!汪!”
两声尖利的狗吠让雪棠从痛苦的记忆中猛然回神,她下意识地低头,见百岁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正和那条咬伤了她的黑狗撕咬在一处。
百岁很是听裴知予的话,裴知予让它跟着雪棠,它果真日日跟着,只是后来雪棠觉得她去哪儿都带着这么一条大狗,未免太过张扬,便不许百岁跟着了,没想到百岁还是偷偷地跟了过来。
百岁体型健硕,又是裴知予亲自训练的军犬,那条黑狗哪里是它的对手,几下便被咬得夹紧了尾巴,灰溜溜地跑回到沈语柔脚边去了。
“夫人,阿福好像把姨娘咬伤了。”一个婆子压低声音提醒道。
沈语柔仿佛没听见一般,一边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头,一边语气不善地对雪棠说道:“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让妾给姨娘送东西过来。”雪棠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那还杵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拿进来?”
沈语柔不耐烦地抬眼,却发现雪棠正紧紧地盯着她看,那双素日沉静的眸子深处,似乎涌动着许多与平日不同的东西。
沈语柔脊背倏然爬上一股冷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炉。
雪棠拖着那条被咬伤的腿,慢慢地走进屋里,将那盒香料放到沈语柔旁边的桌案上。
“妾告退。”
沈语柔不安地盯着雪棠的背影,除了那条伤退让她看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其余的与平日并无异样,可沈语柔一回想起雪棠方才看她的眼神,却总觉得不寒而栗。
沈语柔从碟子里拿起一瓣金钱蜜放进嘴里,压下心头忐忑的思绪。
如今她已是侯府的大夫人了,雪棠不过一个低贱的妾室,还能对她怎么样不成?
想到这儿,沈语柔便放心了不少,她一边吩咐翠春拿来骨头,好好安抚一下打了败仗的阿福,一边不耐烦地对门外的两个婆子说道:“本夫人让你们停了吗?”
板子重又落了下来,声音不绝。
……
西院。
雪棠忍痛拖着伤腿,缓慢地走在院中小路上,她本想先回偏房包扎一下再去服侍裴知予,可百岁一进院子便汪汪叫着扑向了裴知予的卧房,还不停地用两只前爪挠着房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
裴知予低头看了眼今日格外闹腾的百岁,眉头微皱。
百岁焦急地扒拉着裴知予的衣摆,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裴知予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就看见雪棠正一瘸一拐地往偏房走,她身后的石地上,隐约有零星的血渍。
第91章 二爷可愿帮妾
裴知予眸光一沉,百岁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立刻朝雪棠飞奔过去,不由分说便咬住了她的裙摆,试图拖着她往裴知予的卧房去。
“百岁,别闹……”雪棠低声斥了句,奈何她伤了腿,本就没什么力气,只能被百岁拖着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卧房门口的石阶下。
雪棠一抬头,就看见裴知予正眸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她连忙稳了稳身子,朝裴知予行礼:“二爷。”
裴知予视线扫过雪棠染了血的裙摆,他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把雪棠抱起来,往屋里走去。他将雪棠放到床榻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去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雪棠抿唇,低头看着裴知予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被狗咬破了口子的里裤,和上头鲜红的血渍。
裴知予拧眉,在她膝上写道:“怎么弄的?”
雪棠轻声道:“回二爷,是被大夫人院中的狗咬伤的。”
裴知予脸色愈发阴沉,他站起身,敲响铜铃唤来霍礼,吩咐他立刻去请章太医过来。
霍礼以为是裴知予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匆忙应了声,便飞一般地跑去办事了。
雪棠连忙说道:“二爷,妾只是被狗咬了一口,这点小伤,不必惊动章太医的。”
章太医是舒皇后特地指来给裴知予治病的,哪能为着她一个小小妾室而劳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