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渐渐扯远,之后绒花又说了些什么,雪棠也无心去听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绒花方才描述的兰心的惨状。

雪棠隐约记得,她曾经见过兰心一面,大约是半月前的某天,她去府中的库房取药材,路上远远瞧见裴行焉揽着个姑娘往东院走,那姑娘生得很是秀丽,穿着一件干净的粉色罗裙,像是良家婢。

她听见裴行焉懒洋洋地笑着对那姑娘说:“兰心,往后好好伺候本公子,本公子自不会亏待了你。”

兰心脸色苍白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雪棠姐姐?雪棠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出神。”绒花伸出手在雪棠眼前晃了晃,“活都做完啦,咱们可以去歇会儿了。”

雪棠回过神,站起身来,等丫鬟们都出去了,她才挪动脚步,慢吞吞地往外走。

章太医医术高明,经验老道,是不会诊错的。

但这个孩子,她不能留。

且不说崔老夫人会如何严厉训斥她,若是真生下了这个孩子,那她此生都将与永安侯府绑在一处,与裴知予绑在一处。

雪棠无法把自己的后半生,和这孩子的一辈子,全部牵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虽说二爷如今待她是还不错,可男人总是要娶妻的,日后主母嫁进门,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倚仗着恩宠、在主母前头生下孩子的贱妾?而她的孩子,生来便是低人一等的庶出,若不得主母喜欢,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愈发艰难。

雪棠心下主意已定,便去库房找到了李管事。

府中各院平日里若要用什么药材,都会派身边的丫鬟来库房取。而裴知予的药一向都是雪棠来取的,李管事对她已经十分熟悉了,见她过来,便笑着说道:“二爷的药已经备好了,姨娘稍候,我这就去取。”

雪棠道:“我今日过来,不是给二爷拿药的,而是……想为我自己,求一碗落胎药。”

李管事怔了怔:“姨娘有孕了?”

雪棠点了点头。

李管事犹豫了下,有些为难地说道:“不瞒姨娘,老夫人有令,府中不管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或是妾室有了身孕,必得先知会老夫人一声,得了老夫人的准许才能落胎。老夫人如此行事,也是为了治家,还望姨娘体谅。”

“既如此,那便劳烦李管事替我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吧。”雪棠淡声道。

她本想一碗落胎药下肚悄悄打了这个孩子,只当无事发生过,不曾想崔老夫人竟会这般计较,如此一来,府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崔老夫人的眼睛,还真是治家严苛的好手段。

李管事哎了声,立刻去了趟惠春院,不多时,便有丫鬟来请雪棠过去。

雪棠走进崔老夫人的屋子时,沈语柔正坐在榻前与崔老夫人说话。

沈语柔这个时候过来,原是想和崔老夫人商议着让孙娘子回去的,到底是夫妻间的私密事,她不想让一个奴婢来指指点点的。哪知道才说了没几句,就听见李管事禀报说雪棠有了身孕,想求一碗落胎药。

沈语柔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崔老夫人正教训她迟迟没能怀上子嗣之事呢,雪棠这贱婢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这不是存心给她添堵吗?

一见雪棠进来,沈语柔怨毒的目光就落在了雪棠的脸上。

雪棠只当没看见,径自在崔老夫人的榻前跪了下来,声音平静:“妾给老夫人请安。”

第82章 掌掴

崔老夫人冷冷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我不过几日没过问西院的事,你竟然偷偷怀上了知予的孩子。”

雪棠抬起头,迎上崔老夫人审视的目光:“老夫人,妾不是有心的。妾每次都按着规矩服用了避子汤,妾也不知为何会怀上。”

许是前日夜里折腾得太晚,晨起后裴知予又压着她胡闹了好一会儿,耽误了喝药的时辰。可只那一次,竟也能怀上吗……

崔老夫人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冷冰冰地说道:“你入侯府也有些日子了,当初我将你送到知予身边时,便亲自教过你侯府里的规矩。知予肯抬你做妾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你竟犹不知足,主母还没进门,就敢怀上知予的孩子!京中这些名门高户,你见过哪个能容许庶长子出生的?真是没规矩的贱婢!”

沈语柔见状,趁机开口道:“祖母说的是。行焉身边也有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叫兰心,背着我偷偷有了孕不说,还妄想着能生下来呢。我今早刚教训过她,怕惹祖母烦心,还未禀告祖母,哪知二爷院子里也出了这样的事。祖母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心比天高的丫头才行,否则人人都如此,侯府里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崔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侯府最重名声,断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沈语柔立刻接话道:“是,孙媳正愁不知如何管教东院里那些丫头呢,还请祖母教一教孙媳。”

这话分明是架着崔老夫人,要她重罚雪棠以儆效尤的意思,雪棠眉心轻蹙,不明白这沈语柔怎么什么事都要来插一脚。

崔老夫人已经沉声开口了:“念你是初犯,便罚你自掌耳光,两边各三十,长长记性。”

崔老夫人平生最恨小妾爬床怀孕这样无耻没规矩的事,昔年她刚嫁给裴老侯爷的时候,老侯爷身边便有一个出身低贱的美妾,仗着老侯爷的宠爱,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赐下的避子汤都敢倒掉。她肚子里还没动静,那美妾倒是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后来崔老夫人忍无可忍,命人把那美妾压到她房中来,强灌了一碗毒药,硬生生将她腹中胎儿流掉了,那美妾疼得死去活来,最后跪在崔老夫人面前,流血而亡。

自那之后,崔老夫人便严整侯府家风,没想到今日竟又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当着长孙媳妇的面,她必须严惩雪棠,也好让沈语柔学一学,对待这些不知规矩的贱婢,该用何种手段。

雪棠抿唇道:“妾奉老夫人之命侍奉二爷,幸得二爷怜爱,能陪侍左右,妾自然不敢逾越,避子汤都是一碗不落地喝。这孩子只是个意外,妾也没想着把这孩子留下来,妾自认并无过错,老夫人为何要惩罚妾?”

崔老夫人冷笑道:“你这样的贱丫头我见得多了,嘴上话说得好听,背地里不知道都存了些什么心思!孩子是你肚子里的,不是你的过错,是谁的过错?你再敢为自己狡辩,可就不是掌嘴这样轻的惩罚了。”

沈语柔也帮腔道:“这般不知悔改,该一边掌嘴,一边让她好好地说一说自己错在何处才好,否则这贱骨头定是不长记性的。”

“就按大夫人说的做。”崔老夫人语气不耐,拿过手边的茶盏抿了口热茶。

雪棠冷眼看着沈语柔,衣袖下的手一点点握紧,又无声松开。

不急。

沈语柔如今这般张狂高傲,总有登高跌重的时候。

她会一点点地撕碎沈语柔温婉贤良的表象,让所有人都睁眼看看,这位外人口中赞誉有加的名门闺秀,究竟有着怎样一副歹毒的面孔。

雪棠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抬手往脸上扇了下去。

“妾有错,妾身份卑贱,不配怀上二爷的孩子,求老夫人宽恕。”

清脆的耳光声在房中响起,雪棠口中说着告罪的话,语气却不卑不亢,姿态亦不见半分卑微。

沈语柔看着这一幕,心中畅快极了,昔日走过她身边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大小姐,如云端仙子般被捧着的人儿,如今只能这样屈辱地在她面前掌嘴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