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既然没搜出东西来,那这花种,便是已经丢了。”崔老夫人淡淡道,“弄丢贵妃的花种可不是小事,此事我亦做不得主,需得禀明贵妃娘娘,让娘娘亲自定夺才是。”
说着,崔老夫人便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取纸笔来,我这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宫中,向贵妃娘娘阐明此事。”
崔老夫人本是想借贵妃的名头唬一唬雪棠,这些丫鬟都是经不得吓的下贱胚子,听得事情要闹大到宫里,定然害怕,肚子里便是藏着天大的秘密,也早都一股脑地吐出来了。
可雪棠却仍旧面色平静地跪在那里,除却脸上过分的苍白,再无其他异样。
崔老夫人不由有了些疑虑。
难道这花种之事,真的与她无关?
可语柔好端端的,为何要拿这样的事做文章呢?
贵妃娘娘赐下花种,命她种花献与宫里,这是天大的恩宠,更是与贵妃交好的绝佳机会,她应当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花种丢失才对。
崔老夫人正思量着,一个小厮匆匆跑到门口,神色惶恐地禀道:“夫人,二爷过来了。”
话音才落,便听见一阵靴子踩过积雪的咯吱声响,似携着沉沉怒气,大步而来。
裴知予跨过门槛,一眼便看见雪棠跪在地上,纤瘦的身子轻轻颤抖,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太冷的缘故。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雪棠转过脸,那双含着委屈的清冷明眸,直直地朝他望过来,令裴知予心头蓦地一颤。
他从来没有在雪棠眼中,看见过这样委屈的神情。
裴知予的眸色顿时又阴翳了几分。
霍礼紧随其后跟着进来,大大方方地朝崔老夫人行了个抱拳礼:“二爷想问问老夫人,侯府里何时改了规矩,私自审问惩罚二爷身边的人,竟都不提前知会一声二爷的?还是说,侯府已经不认二爷是裴家人了?”
“二爷这是什么话?”崔老夫人还未说话,沈语柔倒是端着笑脸先开口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二爷又不在府中,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先把这犯了错的丫头带到了东院问话,还望二爷莫怪。”
说罢,沈语柔便含笑看了雪棠一眼:“既然二爷回来了,那你便好好地跟二爷说说,你犯了什么错吧。”
沈语柔难得在裴知予面前这般底气十足地说话,不为别的,只因今日之事事关柳贵妃,有贵妃娘娘的名头压着,她再怎么罚雪棠都不为过,毕竟弄丢贵妃的赏赐可是大罪,即便是二爷,也不能为这个贱人开脱。
雪棠抿唇看着裴知予,想到那些被翠春翻腾弄坏的花种,眼眶红了又红,她拼命咬紧了牙关,没有掉下泪来,只是倔强地说道:“二爷,妾没有偷东西,那一小包花种,真的只是妾在前院里捡的。”
裴知予进屋前,已经从东院门口一个伶俐的小厮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且不说旁的,东院是裴行焉的住处,裴行焉对雪棠的心思,大半个侯府的人皆有所耳闻。雪棠这样一个聪敏谨慎的人,怎会为了什么劳什子花种偷偷溜进东院,自涉险境?
一个小丫鬟捧了笔墨纸砚等物进来,见裴知予在此处,她犹豫了下,试探地看了崔老夫人一眼,在得到崔老夫人的允许后,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裴知予身边的桌案上。
裴知予提笔,只在纸上写了漫不经心的三个字:“我信她。”
沈语柔怔了下,顿时着急起来:“这可不是二爷院里的私事,二爷说信她,她便无罪了!事关贵妃娘娘,若就这般轻易作罢,让我如何对贵妃娘娘交代?我如今已是侯府的媳妇,我的脸面,便也是侯府的脸面。想来老夫人也不想让侯府在贵妃娘娘跟前落了错处吧?”
沈语柔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听得裴知予心烦。
“祖母方才不是要写信给贵妃娘娘禀明此事吗?待贵妃娘娘知晓此事,自有定夺,就不必嫂子如此费心操持了。”顿了顿,裴知予又看了崔老夫人一眼,“祖母是何时把家中事全权交由嫂子掌管了?怎么我竟不知。”
崔老夫人的脸色早就不大好看了,裴知予本是与她说话,哪知她还没开口,沈语柔倒是一句一句地说个没完,大有已经当家作主的意思。
沈语柔方才一心急着想给雪棠定罪,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对崔老夫人告罪道:“祖母莫怪,我也是一时心急,话才多了些,这些家事,自然都是听祖母做主的。”
而裴知予已经搁下了笔,他不打算再在此处浪费时间,径自上前把雪棠从地上拉起来,在沈语柔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走出了屋子。
“二爷,妾……”
雪棠想把那花种的由来好好对裴知予解释清楚,可裴知予却转过脸,修长食指抵住唇瓣,示意她不要说话。
雪棠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一路冷风瑟瑟,雪棠的鞋袜还是湿着,那股渗入骨髓的冷意,让她的头渐渐昏沉起来,隐约开始发起了热。
好不容易跟着裴知予回到卧房,雪棠正想如往常一样服侍裴知予更衣,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第65章 噩梦
裴知予只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回过头,就看见雪棠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
他心慌了一瞬,立刻大步走过去,俯身把人抱到床上。
伸手探了探雪棠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裴知予拧眉,雪棠虽然身子看着纤瘦,但体质并不虚弱,怎的去东院走了一遭,就突然病倒了呢?
裴知予沉着脸敲响了铜铃。
霍礼应声进来,见雪棠昏迷在床榻上,不由吓了一跳:“雪棠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去请郎中过来。然后再去查清楚,我没回府之前,大夫人对她做了什么。”裴知予眸色冰冷得可怕,笔锋在纸上溅开凌乱的墨点。
“是。”霍礼肃然应道,立刻退下去办事。
雪棠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只觉身上冷得发抖,如坠冰窟一般,脚底更是凉丝丝的,仿佛扎进了无数根寒凉的铁钉,怎么拔都拔不干净。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有一只粗粝的手掌抚上她沁满了汗珠的额头,熟悉的松柏香淡淡落在她的鼻尖。
“二爷……”
雪棠本能地,仿佛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呢喃着唤了声。
那微弱的声音如一颗潮湿的雨点,溅落在裴知予的心头,刹那间,他死寂多年的心底,陡然生出了碧绿的嫩芽,悄然爬遍了所有干涸丑陋的沟壑。
裴知予眸色微动,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她,可那干哑的喉咙,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让他瞬间认清了现实。
裴知予的手攥紧成拳,好半晌,才沉默地松开,在少女冰凉的手心里缓缓地写下两个字:“我在。”
“好冷。”雪棠不停呓语着,眉心轻轻地皱成一团,看起来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