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霍礼很快带了郎中进来,这位潘郎中是以前专门为裴知予看病的,他朝裴知予行过礼,得了示意后,才上前为雪棠看病。

“这位姑娘是寒气入体,致使高烧发热之症。”潘郎中道,“我这就开一道祛寒的方子,喝下去好好在被子里睡一晚,第二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裴知予淡淡颔首,示意潘郎中去桌案前写下药方。

霍礼这时压低了声音对裴知予说道:“属下都查明白了,是大夫人,借着偷窃花种的罪名,罚雪棠姑娘在她门外的雪地里赤脚站了两刻种,才使雪棠姑娘受了寒。虽说她有意支开了院子里的下人,但还是有两个路过的小丫鬟看见了。”

闻言,裴知予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

他大步走到床榻前,掀开被子一角,伸手脱了雪棠的鞋子,摸了摸她足上的袜。

果然是湿凉的。

这么冷的天,在雪地里赤着脚站了足足两刻钟,是何等残酷的责罚。

怪不得雪棠的脸色如此苍白,在沈语柔屋中时,她的身子便一直在发抖了。

裴知予心中,头一次生出了懊悔的情绪。

他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样呢?

还让她穿着这样又湿又冷的鞋袜,一路跟着他走回了西院……

潘郎中很快写好了方子,裴知予吩咐霍礼拿着方子去小厨房煎药,自己则在雪棠身边坐了下来。

到底是第一次照顾人,裴知予的动作有些粗野,他直接把那双湿透了的袜子扯了下来,再把少女冰凉的双足抱进怀中暖着。

少女的雪足生得很小巧,被雪水冻过,透着一层薄薄的红,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他的胸膛炽热,雪棠的脚慢慢地暖和了起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她足尖恋恋不舍地往裴知予衣襟里蹭了蹭,好像尤不满足,想要找到一处更温暖舒适的巢穴。

裴知予唇角不自在地扯了扯,到底还是容忍了她的作乱。

若换做平常,雪棠定然不会对他做出这等出格的举动。

裴知予低眸,手掌轻轻揉捏着雪棠的脚背,替她活络着筋脉。这是他常年冬日行军得出的经验,每每在雪地里走得久了,双足麻木僵硬之时,用力揉捏一会儿,便会舒坦不少。

不知是他的手法太舒服了,还是雪棠烧得厉害,等裴知予抬起头时,发现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雪棠睡得并不安稳,她秀眉紧蹙,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上显出不安而痛苦的神情。

梦里,阴云密布,大雪纷飞。

四周景致,像是一座华美大气的府邸,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路上,周围屋墙上挂着白幡,与雪沫一同在风中猎猎飞舞。

隐隐有女子的恸哭声传来。

雪棠不知道她已经跪了多久,只感觉身子都摇摇欲坠,膝盖硌在尖锐的石子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痕,弄脏了膝下的白雪。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含着怒气的唾骂声。

“没良心的贱种!老夫人待你那么好,到头来却被你给活活气死了!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养你这么多年!”

“以前竟不知,你是如此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私下里竟敢这般虐待我的亲生女儿……来人,取鞭子来,把这个冒牌货给我往死里打!”

带着钩刺的鞭子一下下落在雪棠的脊背上,数不清打了多少下,说话的女子发狠般从仆从手里夺过鞭子,死命地抽打着她的身体。

即便是在梦里,雪棠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绽开的痛楚,她蓦地攥紧了锦被,声音里含了些哭腔:“求你,别打了,好疼……”

梦里的雪棠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那女子却犹不解气,丢了手里的藤鞭,揪住雪棠的衣领,便是劈头盖脸的耳光落下。

女子的脸在漫天白雪中模糊一片,雪棠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却只是徒劳,只能听见她口中不断的咒骂,骂她是贱种,是冒牌货,是没良心的玩意。

梦中她挨过耳光的脸颊高高肿起,那滚烫的温度令雪棠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本能地偏过脸想要躲避女子不停落下的手掌,口中呓语着求饶:“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裴知予看着雪棠脸上可怜又凄楚的神情,眸色愈发冷沉。

梦,往往牵连着人的过往。

她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残忍的事,才会做这样可怕的噩梦?

第66章 照顾

裴知予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拭去雪棠额上的冷汗。

这动作却让意识模糊的雪棠误以为是要挨打,蓦地偏过了脸,唇瓣咬得紧紧的,一副咬牙承受的模样。

生平第一次,裴知予知道了什么叫心疼的滋味。

心口像被人用一把生了锈的刀子慢慢地搅着,那股磨人的钝痛,令裴知予的喉咙一阵阵地发涩。他想要张口告诉雪棠,是他,不用怕的,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知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雪棠的手心里写字,也不知昏沉睡着的雪棠能不能感受到他的话语,可这是他唯一能和雪棠说话的方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了些许,似乎摆脱了那残酷的噩梦,渐渐地迷糊睡去了。

裴知予替雪棠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眸色晦暗地望着少女恬静美好的睡颜。

若是他能说话,至少,他可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让她不必独自一人承受梦中的痛苦。

可惜他是个口不能言的废人。

正因如此,沈语柔才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吧?不然怎么会不顾他多番警告,还敢用如此狠厉的手段欺辱雪棠,即便雪棠已经是他的妾,而非低贱的通房。

裴知予的手,慢慢地摸向了自己的颈间。

那里遍布着狰狞的伤疤,火烧的,针刺的……凡是大夫能想到的办法他都一一试过,可终究都是徒劳无功,后来他便心灰意冷,不许大夫再来为他医治了。

想起雪棠种花时眉眼间认真的神情,还有她读医书时专注的模样,裴知予忽然想,或许,他不该就这样放弃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