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苏夫人开口吩咐把雪棠叫来,一个叫翠春的丫鬟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禀道:“夫人不好了,老夫人突发旧疾,怕是、怕是不好了!”
苏夫人闻言,险些昏过去,还是沈临风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好端端的,老夫人怎会突然动了旧疾?”
翠春哭道:“是、是小姐,听说东窗事发,便告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一向是最疼小姐的,小姐说夫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要剥夺小姐相府嫡女的身份,还要把小姐赶出府去,求老夫人为她做主……老夫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消息,当即便昏了过去,眼下大夫都在那头看着,说是要不好。”
老夫人的死,成了压垮苏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夫人自幼失恃,自嫁入相府,老夫人待她便如亲生女儿一般,可如今却因为雪棠的几句话而撒手人寰,苏夫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便是素来和老夫人并不亲近的沈临风,也觉得雪棠实在过分。
是以,在老夫人去世当晚,苏夫人便把雪棠赶出了相府,并在老夫人的灵堂前起誓,从今往后,雪棠这个害死老夫人的凶手,与相府再无任何关系,十六年的母女情分,只当从未存在过。
沈临风犹记得那晚明月高悬,雪棠穿着一件单薄的霜白罗裙,站在相府门口的石阶下,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抿着唇,眼神中似有不甘,委屈,和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她就那样倔强地站在凛凛风雪中,一句恳求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望着那扇朱红的大门,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
那时的雪棠,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雪棠,模样并无太大分别。
仍是那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望着他时,却不再会如从前那般欢喜地弯成月牙,叫一声“哥哥”。
沈临风看着雪棠身上那粗糙的丫鬟衣裳,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哥哥,你想什么呢?你不是来见二爷的吗?”沈语柔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
沈临风怔了怔,大梦初醒般回过神,狠狠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
他同情这个害死祖母的恶人做什么?
她不仅害死祖母,还把他的亲生妹妹打成那副模样,害得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整日叹息惆怅。
这种坏事做尽之人,上天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瞎了眼了,就该让她活活冻死在外头才是!
语柔才是他的亲妹妹。
而雪棠,这个低贱的管事婆子的女儿,她本来就该是丫鬟的,如今沦落到这地步,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思及此处,沈临风不由冷笑出声,他盯着雪棠,慢悠悠地说道:“好啊,那我和妹妹便去前堂边喝茶边等二爷过来。你,过来伺候上茶吧。”
第41章 刁难
前堂。
新沏好的花茶散着幽幽茶香,热气氤氲四散。
“二爷很快就过来。二位稍坐,奴婢先告退了。”雪棠把茶盏放在沈语柔和沈临风面前的桌案上,朝他们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慢着。”沈临风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雪棠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沈临风眯起眼睛,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然后便嘶了声,皱起眉头,一副十分不满的神情。
“这茶都冷了,也敢这样端上来?二爷就是这样待客的?”沈临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命令道,“重新沏盏热的过来。”
雪棠眉心轻蹙,淡声道:“公子说笑了,茶是奴婢才沏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会冷?”
“我哥哥说冷了便是冷了,哪里轮得到你顶嘴?”沈语柔冷哼道,“我哥哥脾胃不好,最忌生冷,若是吃了你这盏茶,回去后害了病,你担待得起吗?”
这两人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于她。
雪棠不明白,这沈小姐三番五次地寻她错处欺辱她也就罢了,怎的这位沈公子也和他妹妹一般性子?
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沈家人?
雪棠抿起唇,懒得与他们计较,不再争辩什么,转身离开,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待雪棠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门口,沈临风才敛了方才那一副纨绔子弟捉弄人的表情,看向沈语柔感慨道:“到底还是亲妹妹细心,晓得哥哥喝不得凉的东西。不像那些个没良心的”
以前雪棠还在相府的时候,虽然待他很是亲近,但总会说许多他不爱听的话。
譬如,让他别再去杏花阁吃酒寻欢,多听父亲教导,在外头谋个正经差事做做,总不能一家子都指望着父亲一人的俸禄过活。
沈临风最不爱听这话,京中谁不知沈家富贵,沈家祖上历数六代,皆是大周史书留名的帝王近臣,便是靠着祖上积累下来的家财,都足够他潇洒快活一辈子了,何须再费力去挣什么功名?
平日里父亲总是训斥他便罢了,就连雪棠也在他耳旁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久而久之,沈临风便不大乐意和雪棠说话了。
而自从沈语柔被认回相府后,沈临风的耳根子就舒坦多了。
他这个亲妹妹,在府里做惯了丫鬟的粗活,行为举止有时是粗俗了些,但却生了一张极会说话的嘴。每日不仅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动不动便夸他风流俊秀,貌比潘安,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还经常说,外头的那些姑娘们若是知道沈临风是她的哥哥,不知道要多羡慕她呢。
沈临风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的甜,总听旁人说,有个妹妹便如同有了贴心的小棉袄,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其中滋味。
以前沈临风从来没把自己有个妹妹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被哄得开心,心里便格外在意些,每次在外头玩乐回来,总会大手大脚地给沈语柔买好些漂亮的珠钗首饰、胭脂水粉,不要钱似的往沈语柔院里送。
一想到沈语柔曾经被雪棠打骂欺负成那个样子,身上被鞭子抽得连一块好地儿都没有,沈临风心里便越发不痛快起来,这小贱人既然还活着,那他可要好好地磋磨磋磨她,替他妹妹出气才行。
雪棠很快端着重新沏好的茶走了进来,沈临风用手背探了探碗壁的温度,立刻拧起眉,不悦道:“怎么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本公子吗?”
他用指尖嫌弃地把茶盏往雪棠面前推了推,冷冷道:“真是蠢笨的贱婢,你自己端着,晾凉了再拿给本公子喝。”
“公子,刚沏好的茶都是有些烫的,搁一会儿就好了。”雪棠看着沈临风说道。
沈临风却吹鼻子瞪眼地看向她道:“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本公子的话?永安侯府里的下人都这般没规矩吗?”
沈语柔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一个丫鬟也敢跟我哥哥这样说话,还不快向我哥哥道歉!”
沈临风一口一个永安侯府地咄咄逼人,雪棠不想为这这件小事再与他起争执,若真传出去,叫旁人议论她不敬宾客,怕就不是端茶这样轻的责罚了。
雪棠只得暂且咬牙忍下,双手捧起了那盛着滚烫茶水的茶盏。碗壁的温度很快传到雪棠的手心,烫得她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肌肤如同火烧般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