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柔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雪棠咬唇忍痛的神情,侧身凑到沈临风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方才真威风!”
沈临风闻言,微微翘起了唇角:“这就威风了?哥哥教你,这些低等的丫鬟都是些贱皮子,不骂她们,她们不肯乖乖听话的。你呀,平日里就是太好性子了,多跟哥哥学学,才能压得住下人。”
沈语柔立马委屈巴巴地说道:“哥哥还说呢,前几次我来侯府的时候,每次遇到她,她总是对我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对我百般不敬。我气不过,便随口训斥了她几句……想来定是她跟二爷告了状,所以二爷才会对我不满,给赵副将写了那封信。听说她如今是裴二爷的通房丫头,在二爷面前很是得脸。”
沈临风嗤笑道:“通房丫头?那不就是给人消遣解闷的下贱货?这贱婢哪里来的胆子敢对你不敬?”
沈语柔揪着袖口,低头不语,看着更委屈了。
沈临风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冷冰冰地朝雪棠看过去,见她紧紧咬着唇,手腕颤抖不已,指尖一次次紧绷着抬起,试图离开那灼烫的碗壁,以此来减轻几分痛苦。
便是在受罚时,她脸上的神情仍旧清冷,与从前分毫未变。
沈临风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雪棠站在他的房门外,声音凉薄地对他说:“哥哥若再如现在这般整日只知喝酒玩乐,沈家的家业,迟早要毁在哥哥手中。”
沈临风蓦地攥紧了拳头,正要呵斥雪棠几句让她不许偷懒,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不及他看清来人是不是裴二爷,一黑一棕两条大狗已经冲进了正堂,沈语柔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茶盏跌在桌上,清冽的茶汤洒了满桌。
第42章 疑心
熟悉的松柏香拂过雪棠的身侧。
裴知予瞥了眼雪棠颤抖的手腕,和茶盏中还散着袅袅热气的茶水,皱起了眉。
他从雪棠手中拿走茶碗,随意搁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拉过雪棠的手,正欲写字问一问她,是何人命她这样做的,却发现少女白皙的掌心早被烫得红肿不堪,稍微碰一碰,便止不住地瑟缩。
裴知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二、二爷。”沈临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相迎。
沈语柔兀自处在惊惧之中,百岁和长欢正围着她警惕地嗅来嗅去,她死死地掐着手心才没让自己再失仪大叫出声,还是沈临风拉了她一把,沈语柔才勉强站起身,朝裴知予行了一礼:“二爷。”
裴知予冷淡地看了这对兄妹一眼,显然对他们的突然到访并不是很欢迎。他侧过身,在雪棠的手背上写道:“谁让你端茶的?”
雪棠低头,轻声道:“回二爷,是沈公子说奴婢沏的茶太烫了,就命奴婢端着,待晾凉了再端给他喝。”
裴知予冷眼看向沈临风。
霍礼这时才从身后跟上来,见此情状,他眨了眨眼,连忙飞快地跑去取来纸笔,在桌案上铺开。
雪棠习惯性地走过去,为裴知予磨墨。
裴知予连坐都懒得坐,径自提笔,在纸上潦草写道:“我身边的丫鬟,何时用得着沈家人帮忙管教了?”
沈临风顿了下,讪讪道:“二爷这是哪的话。相府和侯府马上就要结亲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二爷这话便是生分了。再者,是这丫头不懂事,我不过斥责了她几句,也是为着让她长些记性,日后服侍二爷上心些。”
裴知予眸色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我与沈公子似乎并无交情。不知沈公子未下拜帖便跑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沈临风瞧着纸上那冷冰冰的“并无交情”四个字,只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轻咳一声,才继续说道:“是、是我听闻昨日二爷往赵家去了封信,信中提到有关沈某声誉之事,恐其中有些误会,所以今日特意来见二爷,问清此事。”
裴知予眼眸微眯,随手写道:“误会?”
沈临风咬咬牙,索性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恕沈某直言,二爷为何在信中指责我妹妹心思不善,还写下那等言语,让赵将军疑心沈某品行,寻了借口提了退婚之事!二爷可知,拆散别人的姻缘并非君子所为!”
裴知予好笑地勾了勾唇。
“你妹妹尚未嫁入侯府,便在府中摆出侯府当家主母的姿态,肆意惩罚打骂我身边的人,罚跪不说,还私自掌嘴,我说她心思不善,可是说错了?”柔韧的笔锋随着裴知予手腕的动作在纸上写出潇洒随性的字迹,“再者,我信中并未提及任何让赵家退婚之事。赵平是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我提点几句,让他多作考量,自在情理之中。”
“至于赵家为何退婚”裴知予笔锋微顿,继续写道,“想来是沈公子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赵家知道了吧。”
沈临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皱眉看向一旁的沈语柔:“我怎么不知你在侯府里做了这样的事?”
沈语柔连忙解释道:“哥哥,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定是这贱婢夸大其词地胡说!那日是她先不敬于我,我一时气急,才罚她跪了一小会儿。总不能让侯府里的人,都眼睁睁看着我堂堂沈家小姐被一个奴婢欺辱吧?那岂不是给相府蒙羞?”
沈临风沉吟片刻,这话说得也有理。且沈语柔本就做了十几年的丫鬟,一向低声下气看人脸色惯了,会被雪棠欺负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处,沈临风便转向裴知予说道:“语柔在家中也是娇惯养着的,身为主子,罚一罚奴婢并无不妥,二爷何必小题大做,还牵扯上沈某的名声?”
写了这么多无用的字,裴知予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沈公子若没做亏心事,何须对我的话如此挂怀。”他神色淡淡,摆了摆手,示意霍礼送客,“有句话,二位记好了沈小姐日后是要嫁给大公子的,我这西院,并不欢迎沈小姐和沈家的任何人。这话,我已经说过一次,沈小姐忘了?”
沈语柔闻言,顿时神情有些尴尬。
裴知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那还是她头一次在西院门口见到雪棠的时候,裴知予便出言警示,让她往后来侯府时从别处绕路,莫要经过西院。好像她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便只是路过,都扰了他的心情。
“沈公子,沈小姐,二爷要安歇了,二位请回吧。”霍礼已经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说着送客的话。
沈临风有心想再争辩几句,可看见裴知予那双阴晴不定的眸子,终究还是咽下一口气,默默地带着沈语柔出去了。
他今日虽然一时冲动找上门来要问裴知予讨个说法,可当他真见到了这位传闻中脾性暴戾、手上染过无数鲜血的裴二爷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两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侯府,上了马车。
一坐进马车,沈语柔就哭了起来:“哥哥,都怪那贱婢,若不是她向二爷告状,我哪里会在二爷面前这般没脸,还累得哥哥丢了门好亲事!都是那狐媚胚子,勾了二爷的心去,说不定、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失忆,只不过是想借着二爷的手来报复咱们罢了!”
“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沈临风比沈语柔要冷静一些,但到底在裴知予那儿讨了个没趣,这会儿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不由冷笑道,“她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主子呢!且等着吧,等你嫁进侯府,你便是二爷的嫂子,我看到那时候这贱婢还如何嚣张!”
……
卧房里。
“二爷,那日在芳华院……”雪棠一进门,便想出声解释那日她究竟是为何被沈语柔罚跪掌嘴。沈语柔和沈临风如何说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裴知予也觉得是她以下犯上在先。
哪知话才说出口,便被裴知予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打断,他在床榻边坐下,示意雪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