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曦混沌的记忆闪回，雪山，火苗，花海，风潮，一会儿是阳春旭日，清和仲夏，一会儿是枪林弹雨，骚乱躁动。唐泉在他耳边叫嚷，闭上眼的瞬间，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周遭破碎了又悬置的沉寂，又唤醒他被窥探、被操控、被束缚的不安。

本能催促他摆脱，何曦猛地睁眼，对上赵烬旸深沉的视线。赵烬旸锁着他的双肩，垂眼问他：“怎么了？”

“赵烬旸！”何曦挣扎道，“先放开。”

赵烬旸眼神一黯：“我好像，没跟你提过我叫什么。”

何曦回：“我记起来了。”

“不可能。”赵烬旸立刻反驳，“你的记忆里，不会出现这三个字。”

“我不叫‘赵烬旸’，但不得不用它。”他眼神宛如精密探头，逡巡何曦的眼耳口鼻。“如果你真的记起来，应该知道的，这三个字，连起来，分开，都令我犯恶心。”

他抽出一只手，沿着何曦发际线摸索，沉声问：“谁在控制你？”

指腹插入何曦的发丝，沿着脑壳中缝细细地摸下去。赵烬旸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何曦，你能不能，只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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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

唐泉安插在何曦颅内的伎俩没能持续太久。赵烬旸的精算能力不亚于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况且他还比大多数埋头实验的专精份子，多了一颗精明商人特有的七巧玲珑心。

检修舱里，报警灯红蓝交错，刺眼光线巡回，打在唐泉熬了几夜后略显苍颓的脸上。监控鳞片被取出，他和何曦微妙的连接彻底断开，检修舱成了的废品，赵烬旸隔着何曦扇了他一个轻蔑的耳光。

唐泉关闭舱门，缩小检修舱的体积。经过压缩的立方体，密度和质量飙升。他拾起拳头大的透明魔方，稍微利用甩臂的惯性，像扔铅球那样投掷出圆滑的弧线，魔方准确落进门边的铁箱。魔方碎块几乎溢出废置铁箱，高密度合成金属相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黄粒正巧推门进来，看到纸箱里的物件，倒吸一口凉气。细高跟快步踩过白瓷砖，她冲过来脆声劝阻：“唐！悠着点，经费有限！”

“来得正好Lisa，明天汇报的时候，顺便跟研究所申请批资金，准备参加拍卖。”唐泉声音沙哑，两天没喝水，他喉咙磨出烟，嘴唇干得泛白。

“什么情况？！”黄粒险些跳起来，“他不同意？怎么可能！他为了出来，差点把我办了，难道还想留在那鬼地方？”

“也差点把我办了。”唐泉倚着环形沙发坐下，长腿舒展，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营养液，拧开瓶盖，抿下一小口。

“亏你笑得出来。”黄粒恨道，“任务没完成，还敢向研究所伸手要钱，当研究所是你的私人金库？”

“没办法，”唐泉耸耸肩，“要怪就怪他们培育出赵烬旸那个怪胎，怪研究所没能绊住他的脚步。他提前回了联盟，事情不好办。”

黄粒颇为不满地瞥向一边。卸去扭捏乔装，婊气十足的大波浪长卷发相当扎眼。她甩开半边卷发，中气十足地指责：“唐，别想推卸责任。要不是你脑子秀逗，临时切换方案，我现在应该在研究所的后花园遛狗，而不是发愁明天怎么跟那帮老头子交代。”

速食营养液帮唐泉恢复一点血色，他的恭维话张口就来：“美丽聪慧的Lisa小姐，我相信你，相信深厚的同窗情谊，你永远是我最值得信赖的…”

“打住。”黄粒不吃这套，手环抱胸前冷酷道，“我冷血无情，自私自利，不乐意挨骂，明天你汇报吧。”

“就算直接带12051出岛，你也没那么快回到帝国。你带不走他，恐怕还得负责满世界找他。”唐泉手垫到脑后，眉毛一挑：“后花园的狗你都找不着，脱缰野马放归草原，你怎么追？”

黄粒不忿：“我找不到虎蛋，还不是因为你删了它的定位系统！”

唐泉严肃道：“一旦仿生体觉醒，就有资格选择去向，老师的立论底线在这儿。你用系统强硬绑定，拴着它按你的意思走，跟赵烬旸做的事本质上是一样的。Lisa，别忘了老师创立课题的初衷。”

黄粒努嘴，扭身坐到唐泉旁边，翘起腿呛他：“这些话，有本事，明天你去跟那帮老头子掰扯。看看照你这么说，他们还给不给你批经费。”

“他们不会明白的。他们嘴上骂赵烬旸偷走老师研发的仿生技术，私底下倒没拒绝赵烬旸送给他们的分红。”唐泉黯然，很快掩饰过去。

“好啦好啦，知道你心疼老师。”黄粒忧心忡忡，“可是，唐，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研究所批准你开项目，最终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跟赵烬旸叫板，拿到12051的所有权，而是要提前找到逆转觉醒的方法，撇清研究所的责任。可你现在做的…挂羊头卖狗肉，这招顶不了多久。如果仿生人真的大面积觉醒，联盟，帝国，无论那边怪罪下来，研究所都会推你出去挨刀子。”

唐泉何尝不知，老师留下的资料说得很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觉醒是单线进程，无法处理的复杂情感，或者不可逆转的痛楚，都可能成为触发仿生体觉醒的刺激源。而逆转仿生体的觉醒只有销毁一种办法，但这是行为悖论。觉醒让仿生体获取生命意识，而现行法律严格禁止剥夺生命。

唐泉笑了笑，换了轻快的语气打诨：“研究所对项目不上心，我跟老师学习多年，是最合适的弃子。”

黄粒问：“所以你打算英勇就义？”

“不打算，所以我特别需要你啊。老师过世，还能撬动院长手指，给项目漏资金的人，也只有他的宝贝女儿了。”唐泉转头看着黄粒。

“唐，我欣赏你的坦荡，但现在我发现，这是另一种狡猾。”黄粒眯起眼，伸出嫩葱指尖指向唐泉，“你不屑于隐藏目的，坦白到让人不好意思拒绝，看起来姿态放得低，实际上…”

唐泉垂眸，聚焦指着他鼻尖的手指，露出他招牌的温和笑容：“Lisa…”

黄粒指尖朝下，使了些劲，戳上唐泉的心口。她从小巧的手提包里拿出通讯板，捏住一角，摆到唐泉眼前：“实际上，赵烬旸刚刚申请限制你离开联盟，以及冻结了你的银行账户。唐，怪胎睚眦必报，你被盯上了。”

*

瑰丽的光带宛如丝质绸缎，飘扬在幽深的夜空中。

极光没有固定的形状，何曦瞻仰的时间，光斑拉抻，散成几缕淡淡的烟霭，缓慢飘拂，伸延到基地外围。

何曦沉默倒数着：“三。”

飘渺烟雾聚拢，原本不明显的亮光汇聚一起，照亮基地轮廓。

“二。”

漫天光雨下坠，光芒折射，他瞳孔里映出金红交织的流星。

“一。”

绚烂消失，远处天顶重新显现淡雅的月白光影。过段时间，那些白色光带又会演变成斑斓缤纷的绸缎。

何曦计数：“一百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