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卓橦的回答言简意赅,“晚饭想吃什么?”

我仔细观察卓橦,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的情绪。卓橦正在翻看冰箱,他指挥我:“把过了保质期的东西扔掉,临近保质期的全都拿出来。”我们都从小就会做饭,一起完成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那个晚上我根本没法入眠,我的神经一直突突直跳,黄昏时的不安与恐惧在黑夜里发酵,攥住了我的呼吸。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好吧,就算不是,我也再没有办法忍下去了。

我没有穿鞋,轻轻推开卓橦房间的门,他将窗帘拉得很严,屋内没有一点光。为了适应黑暗,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这一小会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因此当我爬上卓橦的床铺,沉重得像是千斤铁,几乎淹没在柔软的凹陷里。我抓住卓橦的手腕,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终于喘上一口气。

卓橦的体温常年偏凉,肤色又白,他的手腕握在手里像一块玉,因为身高优越他的骨架不小,但是很瘦,腕骨分明,可见微微突出的青筋,这是一份尤为疏离的性感,只看着卓橦的手,我已经硬了。我缓缓地掀开薄被,滚热的呼吸落在卓橦的小腹上,几乎顷刻能生成水汽。我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却又放下,改为俯身低头,像一只小狗似的跪趴下来,咬住卓橦的裤腰带。

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我的脑子里了,兴奋、羞耻、渴望、战栗一齐涌上来,我以为我会紧张得颤抖,但实际上每一个动作都很稳,就像在梦里演练过千百遍。

我的吻顺着卓橦的小腹往下,我的脑子里一开始还会思考,但此时已经完全变成浆糊,哥哥,哥哥,我特别想喊出这个称呼,哥哥,我想要拥有你,我们是最亲近的,我们永远会在一起......我钳制住卓橦的双手,含住朝思暮想的事物。

“唔!”卓橦的手下意识握成拳,下巴抬起,发出沉吟,我慌不择路地伸出舌头,听见耳边的呼吸变得粗重,正要再接再厉,忽然脑后一痛,被揪着头发扯离。

我知道我不能停,不能放弃,我迅速反手抓住卓橦的手腕挣脱开,起身向他扑去。试图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但对上卓橦的眼睛,我忽然一晃神。卓橦没有犹豫,给了我一巴掌。

他没留力,我重心不稳地从床上摔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响声,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一瞬,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好一会脸上才传来火辣的剧痛。

我重新抬头,望向卓橦。

如果卓橦是暴怒的,是伤心的,又或是惊恐的,我一定会再次起身,就算要互相咬死对方,也要继续。

但是我看见的是一双冷静的眼睛,他不生气,也不惊讶,他说:“你太让我失望了,卓淳。”

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弟弟疯狂地爱他,他知道他的弟弟栽赃他的恋人,他也知道他的弟弟揭开他的伤口。

有时偏执而盲目的爱会忽略掉全世界,甚至忽略掉这份爱指向的对象。我对卓橦的爱从出生那天就开始生长,盘根错节地占据了我身体里的每一寸空间,但它们不得见光,无法破土,只能凋谢成腐烂的死尸,又被不停新生的枝叶覆盖,缠绕着,膨胀着,替换掉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让我变成一具傀儡。

我一定是早就死在青春期一次无望幻想后的早晨了,否则不会意识不到我在伤害卓橦,将爱他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拉走,也不会意识不到卓橦全部看得分明,对我已经百般纵容。

我只想着拉他一起,再回到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荒芜之地。

但是卓橦说不,他再也不会回去。

凌觉()本﹁文档来自群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凌觉和卓橦同桌的第一天起就带着任务,他的小姨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嘱托他多注意这个别人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和她说。

最开始凌觉感觉很离谱,他想,卓橦看起来像一只雪白的鸟,但不会飞,也不会啼叫,安静地待在九百九十九米高的梧桐树上,谁也不能打扰他。

但是有了小姨的嘱托,有了令人费解的先入为主,凌觉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观察卓橦。

卓橦的水杯上印着红色楷体的「七二钢厂」,他的自行车样式老旧,前面甚至还有一道掉了漆的横杠。凌觉想,卓橦是三十年前穿越而来的吗,还保留着上一代男人的日常用品。

卓橦来自吊车尾的四十二中,那一届只有三个人考上了二中,通常情况下,他很难适应最好的高中里巨大的竞争,但第一次考试,卓橦就考了全班第一。凌觉想,他是不是有一颗改造过的超级大脑。

卓橦的肤色很白,白到能看清手臂上的血管,还晒不黑,军训结束后他站在人群里,像是一片雪花飘进了墨池中。凌觉想,也许他是混血,这同时也能解释他为什么长这么好看。

卓橦午休必须睡上三十分钟,少一分钟他都会非常生气,他生气的表现是,那一整个下午,无论谁对卓橦说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一个字的答复。凌觉想,卓橦也许是个机器人,没有充满电就没法运行语言系统。

卓橦有个弟弟,半点大的小屁孩,像只小狗,对别人都咋咋呼呼,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但卓橦捏捏他的脖子,就立刻消停安静下来。他每天上学放学都坐在卓橦的车后座上,紧紧搂着卓橦的腰,又像只树袋熊。凌觉想,卓橦应该是驯兽师。

凌觉这么想的时候,已经骑车跟在卓橦身后很久了,他从这条路回家要绕一个大圈。红绿灯路口,凌觉停下车,捏着车把的手心出汗,莫名紧张起来,他只能左顾右盼。但他的目光似乎因为长时间落在卓橦身上,有了依赖性,一直违背他的意愿拼命地瞄着卓橦。凌觉想,我是受小姨之命来跟着他的,心虚什么。

他还没自圆其说,哐地一声,那只讨厌的小狗树袋熊踹了一脚他的车子。

卓橦一边让卓淳道歉,一边扯着凌觉的领口让凌觉道歉。凌觉第一次对人低头,但他脑子里想的是,他好像稍微看清了一点卓橦,至少他不是没脾气任人欺负的类型。

后来,凌觉已经摸清了卓橦所有的习惯,他每天提前十分钟到校,早餐会吃包子和豆浆,喜欢用0.2的墨蓝色水笔写字,写错的字会画上一个圈再用斜线划掉。他的记忆力很好,凌觉的身份证掉在地上,他帮忙捡起就记住了生日,当天帮他点了一份小蛋糕。他喜欢生物,心理课上填写问卷,他在未来理想职业那一栏填上了医生。

但似乎还剩一层朦胧的雾横亘在他们之间。

家长会那天提前下课,凌觉准备喊卓橦一起去打篮球,他找了一圈回到教室,发现满满坐着家长的教室里,卓橦的座位上是空着的。篮球场上等他的同学见他跑来跑去,问他,你找谁呢?

凌觉没回答,他扔了球冲进图书馆,在二层借阅室里找到了卓橦。

卓橦看向气喘吁吁的凌觉,凌觉指了指墙上的安静标语,没说话,抽了一本书坐在卓橦身边。还在上课的校园里寂静无声,空荡荡的借阅室里只有两个少年,没人说话,凌觉安静地陪着卓橦度过了一整个家长会的时间。

放学铃声响起,卓橦站起身,拍了下凌觉的肩膀,凌觉立刻跟上。他们坐在图书馆后门处的台阶上,卓橦对他说:“谢谢。”

凌觉愣了一下:“谢......什么?”

卓橦抬眸看他:“我以为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娄老师是你小姨。”

凌觉摇摇头:“我不知道。”

傍晚的空气里带着牵牛花的香气,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过了一会,卓橦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三年前去世了。”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很平静,很温柔。

“你的水杯是你爸爸的吗?”凌觉问。

“嗯,自行车也是。我爸骑车骑得飞快,能把坐在他前面的卓淳吓哭。我妈妈是护士,她很忙,但是再忙也不会忘记给我过生日,有一年她下班已经快十二点了,我早就睡着了,她非要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让我吃蛋糕。”卓橦轻轻笑了一下,“我从小就想当医生,以后和我妈妈在一家医院里工作。”

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凌觉经历过很多种疼痛,牙疼,抽筋疼,膝盖受伤的疼,中耳炎疼。但都比不上他此刻体会到的疼痛,像是有人将他的胃拧成了一团,挤出淅淅沥沥的阴冷雨水。他看见九百九十九米高的梧桐树上一片荒芜。

这种不知来源,无法缓解的疼痛让凌觉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卓橦的手腕,他说:“你的父母听起来是很有趣的人,再和我说说可以吗?”

卓橦和凌觉说了很多很多,记得请的,记不清的,照片里的,日记里的。

卓淳年纪太小,几乎已经记不得父母的事情,奶奶身体不好,卓橦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两张面孔似乎被一把火,被一场绵延了一整年的高烧,燃烧殆尽了。卓橦有时需要拼命回忆,才能重新想起爸爸妈妈的声音和温度。但后来,凌觉出现帮他分担了这份回忆。

凌觉的告白来得非常突然。

体育课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大家狼狈地躲进体育馆里,大多数人都湿了,卓橦也不例外,他的衬衫几乎透明地贴在身上,少年人精瘦有力的腰肢线条展露无遗。凌觉脱下外套披在卓橦身上,挡在他身前,用影子笼住卓橦。

卓橦挑了下眉:“我不冷。”

凌觉却认真地盯着卓橦,忽然说:“我好像喜欢你。”他摇摇头,“不是好像,我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