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越的目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表情很糟糕。他走出来,将我一把扯出塞进后座,等我反应过来,车门已经砰地关上。
他当着我的面,跨过座位间隙,单手撑在座椅边缘,将副驾驶上的卓橦完全笼于自己的阴影里,低头吻他。
这个吻结束得很快,李怀越大概是被咬了,他抹掉嘴角的血迹。
“你也喝醉了?”卓橦问他。
李怀越笑了一下:“我喝醉了可不仅仅只会吻你。”
他坐回驾驶座启动车子,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这挑衅的一眼让我知道,他同样有极其敏锐的嗅觉,已经完全看穿了我对卓橦的心思。
我几乎就要一败涂地,直到无意中刷到那条视频。
发布视频的账号叫lhy,记录的内容是一场生日宴会。画面掠过一地狼藉的宴会现场,抬起聚焦已经坍塌的蛋糕塔,扫过香槟泳池上漂浮的彩带,一一送走参与聚会的宾客,最后画面放大,捕捉到一个青年。抖动和高糊的画质下,卓橦的侧颜依然相当卓越,我一眼就能认出。卓橦似乎觉察到自己正在被拍,他转头投来问询的目光。视频的主人叹了口气,对他说:“我只是已经开始想你了。”画面最后定格在卓橦微微睁大眼睛的表情上。
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在卓橦从窗口飞出去之前,凌觉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我终于明白,卓橦对李怀越不讲道理的强势追求为何呈现近乎放纵的态度,如果凌觉没有失踪,他或许也会跟随卓橦来到首都,在首都大学的数学系读研吧。
其实我并没有办法确定卓橦的想法,但我可以确定李怀越的优势正是他的劣势,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会毁了他。而我需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不比偷偷在卓橦的衣服里放上追踪器,再栽赃给苏行秋难上多少。
但我忘了一件事,卓橦对我的纵容是有底线的。
8
奶奶在我大四那年去世。
她去世前一周,我和卓橦回家,和姑姑一起给奶奶过了八十岁生日,奶奶已经基本认不出我和卓橦,她频繁地提起我们父亲的小名。其实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有了预感,因此姑姑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我和卓橦的情绪都还算稳定。姑姑说,奶奶是在睡梦里离开的,无病无痛。
葬礼结束之后,我和卓橦都忙于准备毕业事宜,很少有空见面,但我非常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害怕他会像之前两次一样病倒。我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及时增减衣物,有没有按时吃饭。
只不过说不上两句就会被卓橦反客为主,通常三分钟的对话里,两分钟都是我在交代论文进展和找工作的动向。
某天他问我有没有考虑过留学,奶奶在意识清醒时就立好了遗嘱,给我们留了一笔钱,再加上父母的那套房子,用作留学费用绰绰有余。
我当然是一口回绝,我才不要离开卓橦那么远,那么久。卓橦没多说什么,他一向尊重我的选择,或者说,他并不想过多干预我的生活让我对他产生依赖。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这意味着我们之间的联结越来越弱,好像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毫不相干的两个独立个体。
我给卓橦打了一周的电话后,某天接起电话的人是李怀越,他问我:“卓淳,你还没有断奶吗?”
真奇异,自从我看过那个视频之后,李怀越的任何嘲弄都不会让我愤怒了。但我还是装作生气地回答:“我哥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里?”
“你哥的人都在我这里。”
“我要和我哥说话。”我执拗道。
“你已经和他说了一个星期的话了,到我忍耐的极限了。”李怀越用十分自然随意的态度说道,似乎全天下的人为他的喜好让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嘴角,李怀越表现得越是自以为是,我就越安心。我说:“我哥男朋友怎么都这么没耐心。”说完,我好似愤慨地挂断了电话。
结束和李怀越的对话之后,我的心脏后知后觉地怦怦直跳,不是害怕,是兴奋。我还准备了许多,在此之前,我已经去他那条视频下面留了评论:......这情话哪里批发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我哥这么讲?
我还想着,挑一个半夜喝醉,不小心给卓橦打去电话,语无伦次地说小时候的事情,混进去几句有关卓橦读数学系的初恋的只言片语。
卓橦租的房子还没有退,虽然他很少回去,但我每天都会去那里住,希望能遇上卓橦,更希望能遇上与卓橦一起的李怀越,以便可以和他们当面聊一聊我哥的高中趣事。
但这些都没用上。这句话的第一层意思是,我低估了李怀越,他能轻易找到卓橦,自然也能轻易了解凌觉,所以不需要我再推波助澜。
那天,我日夜颠倒地赶论文,在卓橦的房子里睡到黄昏,卓橦和李怀越开门回来的声音将我吵醒。我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李怀越问卓橦:“毕业旅行想去哪里?要不要去西岚山滑雪?”
我的心提了起来。
卓橦说:“我记得你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你就承诺过,不会再调查我。”
“然后被你当傻子似的蒙在鼓里戏耍?”
卓橦说:“李怀越,这个世界上没人有本事把你当傻子。”
“怎么没有?”李怀越似乎猛地站起身,我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我心甘情愿的话,就会有。”
“李怀越,放松,深呼吸。”卓橦的声音很稳,就像小时候每次哄做噩梦的我入睡一样,他的声音是有魔法的。他说:“李怀越,你弄疼我了。”
我眉头一皱,思考要不要出去,却听见李怀越立刻道:“抱歉。”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就仗着我一定会对你心软。”
我听见李怀越踱步的声音:“那你赢了,卓橦,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过来。”卓橦阻止了李怀越来回踱步的行为,他问,“你准备有什么办法?”
“把你打晕了,绑到太平洋中央的小岛上锁起来,不给你衣服穿,每天只能和我做爱,每做一次我都要问,你眼前的是谁。”
“好可怕。”卓橦轻轻笑了一下。
我听见亲吻的声音,很温柔的一个吻,很快为窗外的风声掩盖。
李怀越的嗓音变哑了,他说:“对不起。你知道的,我脾气很差,只有你能治得住我,所以......所以别人我都不信了,我只信你,你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别人,只要你说没有,我就信。”
卓橦没立刻回答。
李怀越几乎叹了一口气,他说:“......你骗我,我也信。”
又过了一小会,我才听见卓橦的回答,他的声音非常清晰,他说:“有。”
李怀越摔了门离开。
我终于吐出一口长气,像散了架一样融化在床铺里。我试图撑起身,却发现胳膊在抖,那个时刻,太多种情绪在我的身体里发酵,有计划成功的喜悦,也有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但是更多的是已经快要从每一寸毛孔中钻出的冲动。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推开房门,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晚赶论文,白天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