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回身?，沉默地看着流泪的花含玉和空茫的萧子乐，他偏头定定看了看愁刀的帐篷，突然转身?便走。

萧子乐一下拉住了他。

“你别、沈负雪……”奇异的，萧子乐从沈逸周身?如高?山寒冰的气?息中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萧子乐手?抖个不停，“九万多条人命，你背不起，里?面?的因果?报应会压得你粉身?碎骨！”

沈逸轻轻把袖子从他颤抖的手?里?抽了出来：“我不怕因果?报应。”

他说着，径直踏入了愁刀的帐子。

晓白惊得冲了上去，等他冲到帐篷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愁刀如今还活着，他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沈逸提着剑，沉着脸慢慢走近愁刀，宛如判罚的死神，周身?杀意毫不掩饰。

这样剧烈的杀气?，愁刀却只是微微抬头，他没有惊讶，也没有逃，哑着嗓子低低问?：“小真人，你是来杀我的吗？”

沈逸手?中握着出鞘的红尘剑，剑身?雪白透亮，想必杀起人来也能滴血不染。

沈逸的手?捏紧剑柄，就站在愁刀三步远处没有动，二人之间无?言，死寂的时间持续许久后，沈逸将剑斜指大地，终于说了进入帐篷后的第一句话：“你还想死吗？”

愁刀垂下头，他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却都没有打理，他说：“本来是想的，太难受了。”

“但是前两?天，我最好的友人到我面?前，比我还痛不欲生。”

“他就在此地拉着我的手?，说，我要是实在撑不下去，想走就走。”

愁刀慢慢收紧自己手?心，空无?一物的手?仿佛抓住了什么：“但他也是染过疫毒的，我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我问?你呢，你不怕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怕。”愁刀的朋友语无?伦次，好容易才把话说清楚了，“没关系，咱们一起死，都解脱，这些破事烂事再也不管了，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

可下辈子谁还能记得谁？是啊，九万多条人命，其中还有他朋友。

哪怕遭受了上万人的背叛，但只要还有几个、甚至只剩一个，只要还有那么个愿意不顾一切站在自己身?边，刀山火海都敢陪自己闯的人在，胸膛里?的那颗心就不至于完全化成灰，就还愿意继续跳动着，燃出星星火苗。

愁刀弓起脊背，弯成个沧桑的世间人，他把脸深深埋进双手?，这双被朋友紧握过的双手?里?，呜咽道：“我没有去死的勇气?了。”

沈逸漠然注视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任何波澜，他缓缓抬起了剑

“锵”

一声金属低鸣，沈逸收剑入鞘。

愁刀顿了顿，慢慢从掌心抬起头，他眼?睛里?带着挣扎与一点点期待，期待能有别人来结束他的苦难：“……你不杀我吗？”

“你不想死，我便没有取你性命的的资格。”

难道说如果?愁刀依旧想解脱，沈逸当真会背起这九万余条人命吗？

哪怕是邪修，都不敢背这么重的因果?，九万多条人命，绝对?会在修行途中被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晓白指尖发寒，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沈负雪没有动手?，在白城内见的种种，足以让他再度颠覆对?世间的认知。

解昀看着沈逸走出帐篷，他攥着红尘剑的手?在踏出帐篷那一刻突然滑了滑，仿佛是手?失了力道，险些握不住剑。

但他顷刻便重新把剑握紧，面?上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这就是当年的白城，他闭关两?年，却可能错过了沈负雪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也错过了挚友们最煎熬的时间。

沈负雪看着沈逸，没有表情，这一刻，两?个沈负雪的神情竟是重合了，除了发色，他们似乎再找不出其他分别。

“沈负雪，”他耳边传来解昀的声音，“你在看谁？”

沈负雪轻轻眨了眨眼?，他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自主摩挲了下掌心里?的麒麟纹路：“什么？”

他以为藏得很好，却总能被解昀抓住蛛丝马迹。

“你此刻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模样，像极了方才他看向愁刀的样子。”解昀抬手?捧过沈负雪的脸，让他目光转向自己。

“十九岁的你透过愁刀在看谁，他的遭遇，让你把他当成了谁？”

愁刀被信赖过的白城人抛弃，背负了九万多人的命，如此沉重，还有谁能跟他一样？沈负雪在意的究竟是哪一点？

……为什么十九岁的沈逸，在沈负雪的眼?里?，竟会有愁刀的影子？

自我厌弃

“我没有透过他看向谁, ”沈负雪望着解昀的眼，静静说，“我只是想看看, 背着九万多条人命，生太痛、死不能的他会走怎样的路。”

愁刀到底没有结束自己的性命，是啊, 他可?以骂世态炎凉，彻底狠心，忘记九万多个人，甚至可?以拿他们作仇敌，但天平上压得他不得不选择的，用他朋友一条命就够了。

其余人生死他可?以不在乎，但这个愿意下辈子跟他继续做兄弟的人, 他这辈子?放不下的。

没人再来杀愁刀, 愁刀便默默地活。

他活，九万多个人活，花含玉丢一双眼。

花含玉在帐前?见了数万人的请命，其中包括与?他从小长大的神医谷弟子?们，他那样难过?，那样伤心，他经受了人心的磋磨, 舍不得这世间光明, 但擦去眼泪，他撑着手?臂站起。

金色的浅光破开乌云，给天空镀上一层金边, 仙人没有?乘着金光从天而?降，仙人从来在芸芸众生中, 在滚滚红尘里。

是吉兆，白城的阴霾要消失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含玉最后看了一眼天光，转身走进了晦暗的帐中。

他亲手?剜去了自?己的双眼。

动手?之前?，没有?仪式，没有?什么壮烈地歌颂，花含玉擦干眼泪，对沈逸和萧子?乐说，他方才心神大恸，不太舒服，让他俩去城门边的小传送阵帮忙拿几味药材，他自?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