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殷放肩膀垮得?更厉害了,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扬起笑:“持剑宗与天门宗交好?,我也是来为渡念前辈送行的。”

虽然渡念真人大限将?至,此刻提及某些琐事有失体?统,但宗门确实早几年就接受了宗主快仙逝的事实,再加上此刻他老人家也还好?好?的,没?咽气?,所以弟子们心思忍不住就往其他地方飘。

就比如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场景。

沈负雪、解昀、君霜和殷放,四人齐聚一堂。

君霜和殷放是沈负雪的旧爱,三人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而解昀则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沈负雪新欢。

据说他俩在鬼市各种花样都敢玩,秦楼楚馆的人听了都能?被?羞红脸。

而现在,三个应该互为情敌的人在沈负雪家里撞上了。

有弟子悄悄咽了口唾沫:刺、刺激。

他们不会当着渡念真人的面,为了沈负雪而打起来吧?

恩断义绝

虽然解昀和殷放之间看起来剑拔弩张, 但他们到底是没?有打起来。

话又说回来,这里不是殷家持剑宗,殷放不占地利, 除非沈负雪肯帮他,不然以他的修为拿什么跟解昀打。

年少时解昀修为就一日千里,殷放望尘莫及, 如今更?是赶不上。

君霜看了看玉符传讯,对沈负雪道:“宗主在洗尘殿。”

沈负雪抬头望着高高的玄石天门?,他的身影在古老的天门?下是那?样渺小,但红衣又是那?样鲜艳热烈,巨石磅礴的气势也压不住他灼灼的风华,恍惚间还是当初那?个少年,可风吹过他如雪的发梢, 银丝轻轻扬起, 青丝化成雪,少年的影子终归是走远了。

他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逸了。

沈负雪沉默地往洗尘殿去,殷放斜眼睨着解昀,暗暗较劲,解昀冷冷地把他当空气,殿门?大敞,渡念真人?就坐在蒲团上。

修士长寿, 但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却无法再精进后, 寿命仍是有限的,沈负雪解昀这种归墟,随便活个千年以上不是问题, 但大部分修士,几百岁便也到头了。

大限将至, 渡念真人?不再耗费灵力维持容颜不衰,他须发皆白,长长垂下,与沈负雪银亮的发色不同,渡念真人?的头发枯白,已是衰相。

解昀和?殷放以外宗探视之人?朝渡念见过礼,而后告退,把时间留给沈负雪和?渡念这一对师徒。

君霜作为渡念真人?亲子,也没?有留下,给师父师弟足够空间。

大殿的门?关上,洗尘殿四面环窗,镂空雕花,光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即便关上门?,仍旧是通透敞亮,金色的尘埃颗粒在一束束光芒中跃动,给整个大殿都铺上柔和?的金色。

人?在洗尘殿中,总会觉得暖洋洋,懒得连骨头都酥了,最惬意的事就是直接就地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干,白驹过隙,不如浮生?半日闲。

沈负雪曾经最爱在殿内,捧着一本经书?,看上三五页,催眠正好,在暖洋洋的光里倒头就睡。

他既没?朝渡念真人?行礼,也没?急着开口,渡念真人?坐着望向他,面部肌肉没?能?做出多少表情,但浑浊的眼中已是悲喜交加,复杂莫测。

这一眼,像是要把一生?的爱恨喜忧都说尽了。

沈负雪回望,却古井不波。

良久后,他抬步上前,坐在了渡念真人?对面。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棋盘,上面已经是走到末尾的残局,让人?无从下手,渡念开口,声音苍老:“你若想离开天门?宗,趁我还在,可允你出师,让你轻身与天门?宗划清界限,不然等我走了,怕有人?误会,再传你是叛出师门?。”

沈负雪微微一哂:“你叫我回来就想说这个?无所谓,就算世?间传我忘恩负义叛出师门?,在我烂名上再添一笔,对我来说也不痛不痒。”

“你快死了,”沈负雪说,“我以为你会有别的话想说。”

渡念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沈负雪睨着他的表情,点点头:“你不说,我来吧,君霜有句话说得对,等你死了,我对你无论怨也好敬也罢,你都听不到了。”

渡念慢慢睁开眼,静静凝视沈负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父,你这一生?都极为失败,你优柔寡断,不合时宜的慈爱,不合时宜的狠心?,爱不够,狠不够,容我活到现在,你矛盾重重,便害得我也爱不能?、恨不得。”

沈负雪轻声慢捻,近乎残忍:“我要是你,要么就全心?全意护我,把真相告知我,让我自?己选;要么就干脆点,从始至终不把我当个玩意儿,该下手时绝不手软。”

“而不是现在这样,”沈负雪伸手勾起自?己一缕银发,“你要解脱了,我还得挣扎。”

渡念面上的苍老纹路无言抽动。

沈负雪松开手,仍由发丝从指间滑落,他目光透过窗棂,似望向了远方:“你知道吗,十?七岁那?年,从天门?宗回到道玄书?院,我看谁都觉得心?惊胆战,我怕他们也是早知真相,却披了人?皮来故意讨好接近我的骗子,尽管你说他们不知情,但那?时我已不敢信了。”

“我努力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柳二?哥隐有察觉,来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对他笑,但我要疯了,我无数次想回宗,让你给我个干脆,或者我自?己来一刀,就此一了百了,也比无休无止折磨我要好。”

渡念苍老的面颊绷紧,袖袍下枯槁的手青筋凸起,隐忍着,止不住颤抖。

“但我又……实在舍不得,舍不得这世?上还有人?是不知我秘密、却依旧肯对我好的这个可能?性。”

就像冰天雪地中的人?,抓住一缕浮光,追着那?份温暖,哪怕微乎其微,也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

“在书?院里,我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都到这份上,你没?必要再欺骗我,起码不盈阁那?四人?,是真心?实意待我好,不为别的,只因为我这个人?。”

沈负雪按上自?己的右臂,嘲弄地弯弯唇角:“当初含玉看出我手臂有暗伤时吓我一跳,还好我已经学?会了说谎,不然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是我最敬爱的师父,一刀刀割开了我的肉,留下的伤呢?”

渡念真人?再也撑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那?一日满眼的鲜血、少年人?绝望的神情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还有那?声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爹”。

外界无人?知道,沈负雪十?七岁那?年,渡念真人?曾正式收他为义子。

但不过一天,他们就恩断义绝,无论师徒还是父子,都做不成了。

沈负雪骂得对,他就是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既没?能?当个好师父,也没?做好一个为天下大义不顾私情的正道宗师,他一生?困于道义、困于七情,结果到头来,哪一端都没?能?成全,留下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