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锐想了想,还是说:叔叔,再想想,我还小。
……然后他就被叔叔气得打了好几下头。
确实,十七岁的他还很小,但作为运动员而言,已经不算小了。
牧锐摸着头,回了房,想,那个叫武海峰的教练说得没错,苏舟……确实可以被这样定义吧,无法真正的操纵大局,但却埋下了一颗火星,给出了一种切实存在的可能性,于是让更多本在迟疑不定、犹豫不定的人,在踟蹰彷徨中选择了挖出这片土、挖出这颗星,然后手捧这株星星点点的火苗,让这株小小的火苗变为熠熠生辉的火焰,又燃起足以燎原的熊熊大火。
武海峰是这样的人。
……他也是被苏舟影响到的人。
牧锐没有把他的打算和叔叔说,只是在又一次德特里希的私人教导结束后,对他的这位教练兼友人说:“特里。”他用这样的称呼叫着真名为德特里希的男人,牧锐觉得这样的发音是最简单上口的一个。
“我觉得我想加入中国队了。”牧锐直截了当地说。
德特里希露出了少许意外的神色。
牧锐问:“你是觉得我已经和职业无缘了吗?”
“这倒不是……”德特里希摇了摇头,神色认真了几分,“你现在最缺少的是和高端选手的实战经验,毕竟和你交手最多的只有我……但即使如此,锐,一旦你进军职业,即使你无比倒霉地在小组赛里就遇上了世界TOP3的选手,好比我们队里的奥古斯特,你也大概率可以奉献出一场不逊于顶尖水准的比赛,运气好一点我没有说中国苏只有运气的意思要是和中国苏一样,在第一场正式公开赛里就直闯决赛夺得冠军,相信我,锐,你也绝对会是放眼世界一鸣惊人的一员。”
少许停顿了一会,德特里希又问:“Ri,你对你自己现在的真实水平有清晰的认知吗?”
牧锐点点头,又摇摇头。
德特里希便说:“拿和你年龄相近的几名球员来说吧,对上英格兰的小彭德拉,你可以稳胜。”
牧锐不禁露出了嫌弃的目光。
德特里希又说:“你多半可以和现在的小罗德还有苏打得很激烈……不过你实战太少了,他们的胜率更大一些。”
牧锐皱了皱眉,又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和尤利安的话……嗯,你的胜率会大一些,大很多……真让人头疼,是奥古斯特这一代太强了吗?怎么下下代多少有一点青黄不接的意思了…………倒也比法兰西好很多就是了。”
牧锐把现役球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特地挑了其中的一个人问:“你们队的菲克呢?和我同样是左撇子的那个。”
两人的区别是一人直板,一人横板。
德特里希就笑了:“菲克赢你还是没问题的…………不,等等,那孩子的心态一直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如果你到时候能采取先落后再反超的冒险方式,前提是你是一个初露头角的新人,说不定真的可以从他的手里拿下继续晋升的门票券。”
以上是发生在去年夏天的对话了。
而心里有着“我想回中国打球”念头的牧锐,依旧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行动。
他只是时不时地会和德特里希聊聊天,当然是在这一次的训练结束后。
而在苏舟二度对阵安吉洛·比安奇的比赛结束后,他又和德特里希又聊到了苏舟。
“特里,”牧锐坐在依着墙边放置的长椅上说,“特里,我进化了。”
“进化”这个形容让德特里希狼狈地喷了半口水,不停地呛着咳嗽。
“进、进化?”德国队的前队长咳个不停,“咳、什,咳咳咳咳,这是什么说法,你,你又怎么了?”
也没怎么,只是进化了。
至于进化的方向……
“我好像不止是想回中国打球,我还想和苏舟一起打球……我不是特指双打,”牧锐补充道,“毕竟我的左撇子很有优势,我是说,我想和苏舟一起打球。”
这和前一句话有什么区别吗?
于是牧锐又说:“我觉得他让人有保护欲。”
德特里希的一口水又喷了。
牧锐则是客观叙述着:“中国队现在的构建还是太差了,虽然大环境确实有在变好,也能从各种消息里得出‘从教练到球员到辅助人员都在尽心协力’的结论,但中国那边毕竟‘落后’了这么多年,虽然突然冒出了一个神奇中国苏,但还是太……困难了。”
牧锐用了“困难”这样的形容。
“我觉得他压力很大。”牧锐用手边的遥控器打开了镶嵌在训练室墙壁上的大屏幕,熟练地调出了苏舟二度VS安吉洛·比安奇的比赛回放。
顿时,训练室里只有从液晶荧幕中流泻而出的鞋底摩擦地板的刺啦声、还有胶皮碰撞乒乓球的击打声。
德特里希和牧锐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比赛。
然后在一个捡球的空隙里,牧锐又说:“德特里希,”他叫了男人的全名,“你多半是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的,自小就在德国长大的你,出生起就在一个乒乓球大洲、乒乓球国度的你,你所面临的竞争,可谓是放眼整个世界也最为激烈,可是这也代表着你身边的队友、陪练、教练、后勤团队……乃至媒体的博学专业及其底蕴程度,也全都是世界顶尖…………德国队队长,你有过竞争太过激烈、稍一松懈就会落选、身边的队友太过强大、教练太过严苛的烦恼吗?”
德特里希沉默了一会。
“……我有过,”德国队的前任队长缓慢地呼了口气,以一种复杂的表情说,“尤其是年轻的时候,经常会陷入这样的焦虑中。”
“看,”牧锐接着说,“这是你……‘你们这样的人’会面临的烦恼,而我面临的是自小就被由衷遗憾地说‘你不是西班牙人真是太可惜了’的烦恼,而苏舟面临的是与你恰好相反的:队内毫无竞争、稳稳锁定一个代表国家队出线名额、身边的队友太过弱小……乃至教练、辅助教练可能都不如自己,连后勤方面的经验底蕴也还有着巨大的进步空间他面临着的是与‘你们’完全相反的烦恼。”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德特里希问。
“是,”牧锐说,“如果要选择一边,现在的我想选择的是能化解我自小积累起的那份不甘与厌烦……想要和苏舟在同一个队伍里,想要和他一起打球,想要在他之后、和他一起让这个世界闭嘴,这样的选择。”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那个中国人在你的面前铺开了一条名为可能的道路。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牧锐真的能在世界乒坛中稳立一角,他好歹也算是这个年轻人的“教练”,最大的感受还是期待与欣慰吧?
嗯,让德国队的“下下代”再多一点紧张感也好。
至于“下一代”的奥古斯特这几人,他倒是没有什么不必要的担心。
德特里希半开玩笑说:“我可以上告你在歧视欧洲大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