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初见时自以为是的同命相怜,并非他的一厢情愿。他醒悟得太早又太晚,在这绝境前的时刻。
浓烟仿佛庞大扭曲的蜘蛛四肢,伸进门与窗牅的缝隙,夹杂着让人身体无力、头晕困倦的刺鼻气味。
承载房屋的木质梁柱发出噼啪爆裂的声音。在打斗中幸存的家具或器物,在火焰的侵袭下依次坍落。
少年努力维持着神智,犹豫再三,决定对江棘说出最重要的事。
“其实我……”他止不住咳嗽,忍耐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想要告诉江棘:“我不是……”
“主人!”
江棘快要抵抗不住的睡意,在少年遽然推开他后荡然无存。
他看见烧焦的椽子从少年胸腔穿过,尖锐的边缘挂着鲜红血肉。
江棘想接住少年倾倒的身体,但他拼尽全力也只靠着手肘移动了几不可见的距离。
少年的眼睛滚圆地睁大。就像每个他亲手暗杀的对象。
明明身上的血快流干了,江棘却感到脑袋血液倒流一般爆裂的胀痛,像过满的热水不管不顾地灌入狭小茶杯。
没事的。
舌侧臼齿中藏着秘药,江大人保证过不会使人感到痛苦。
幸好他还有咬牙的气力。
酸苦的药末瞬间被舌面吸收,比无数内外伤更快地破坏五脏六腑。
江棘抬眼望向主人。难道是临死前的错觉?主人好像在对他些说什么。
少年目睹江棘的自戕,这才知道,原来肉体的溃败会晚于意识。甚至胸口的剧痛让他保持了比预想中更长久的清醒。
因这可笑的螳臂当车,他再也不能告诉江棘他的姓名、他曾经如何存在。告诉江棘他如何在暗室中盗用他人的面貌被认主。他与那傲慢的少爷不同的家世教养,和相同的狭隘心胸。
但他不后悔,他不想看着江棘在面前如此丑陋地死去。
他最后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江棘,他第一眼见到暗卫便觉得他好看极了。
21.
江棘吞下药后不久,感到身体轻盈如燕。他毫不费力地起身,跪到主人身边,托起主人的身体,额头贴上他冰凉发青的嘴唇。
他没有辱没江家的教导。
也就此得到解脱。
续篇:寸心救红豆(1)
琼安县位于惠州边陲,富山近海,盛产日光、椰子、海鲜,又人迹罕至、萧条荒芜。琼安县毗邻南国,也装腔作势地设了城关,其实鲜少有外乡人出入,即便有也是面熟的生意人。守门的士兵每日或是聚在一起抽骨牌下象棋,或是朝着经过琼安女吹口哨、嚼舌根。
“小丁,给我们拿点水来。”年纪稍长老兵的招呼道。
小丁不太情愿地拿过水壶,到二里地外的井中取水。他是从惠州府里被抽调到这里补缺的,如此遥远边地,用脚趾想也是晋升无望。每天还要给那群四体不勤的老家伙打水送饭,更让他怨气深重。
“官爷,请问此处是儋州否?”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个路人,向他问询。
“儋州?这是惠州地界,你走得可歪大发了!”他不耐烦道。
“噢,谢谢。”
小丁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城楼。他刚要在阴影下打起瞌睡,便被车轮压过石子的碌碌声吵醒。
小丁眯眼去看,是一只老驴拉着东倒西歪的板车,摇摇晃晃地朝着城门而来。板车上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身上还靠了个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在昏睡的女子。
小丁发现这就是刚刚问路的人。他越过牌桌,拦下驴车,目光锐利地刺过去:“你等等,先别往里进,不是跟你说走错了么?”
“官爷,这都过午了,我们再换路也不方便,这不是想就地休息休息再作打算。”青年将眼神从身边人移开,转头微笑回话,仔细看来竟极为英俊。
小丁哼了一声,咄咄逼人道:“我们琼安虽小,却是边疆重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往里放的。你什么身份,证明拿来给我看看!”
江钰之一路上还没被如此为难过,心里暗骂,也不愿与之纠缠,便要将江棘慢慢放下,找出所谓证明。然而那年轻兵士忽然接近,一把扯开江棘围着的面罩,指着他颈上暗红斑块,大声呵斥道:“你带死了的女人进来是什么企图?”
“你放屁!”江钰之震声骂完,意识到他不该失态,连忙补救道:“官爷,家姊她只是暂时生病,并非如您所言……”
小丁被他狠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回过神,怒色更甚:“病?那更不能让你进来,谁知道会不会传染?”
“没有传染的事,您放心……”
小丁还待继续质问,却被一个洪亮的女声打断:“呦,今天咋这么热闹?”
“铃姐,这是赶集回来了?”
“是啊,”被称为“铃姐”的女人肋下夹着厚厚一卷绸布,瞥了小丁和陌生青年一眼,笑道,“好不容易能拿乔了,高兴不?”
“您这话说的可不公正,我是为了咱县百姓严查呢。”
“我看你是嫉妒人家一表人材吧!”女人声音大,引得周围人纷纷探头过来,“这是我们家远房侄子,你放是不放?”
面对女人理直气壮的讥讽,小丁不敢再反驳,忙道:“您早说不就没这误会了,”对着江钰之咬牙切齿,“别愣着了,还不赶紧走,预备在这儿跟你大姑子叙旧?”
“我姓苏,单名铃铛的铃。”苏铃对江钰之说,“你先坐。”
苏铃的住处嵌在连绵的红砖厝中,是不大不小的一间。堂屋中目之所及不设贵重器具,简而不陋,清爽整洁。
江钰之连忙道谢、自报家门,又担忧道:“也不知那大头兵会不会记仇,若给您今后添了麻烦,在下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