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昌亮伙同丁辉几个男生在后面敲锣打鼓地起哄喊烂泥巴,变声的,没变声的,处于变声沙哑期的,阴阳怪调的,故作尖叫的,毛里毛气的,这些声音从教室的四面八方汇进耳朵里,像汹涌而来的浪潮,以童稚为名的恶意,以原生的残忍,吞噬下一个少年岌岌可危的自尊和孤独。

“哎哟,脏了啊。”封隋悠然自得地弹着笔上的盖帽,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

紧接着他的视线剧烈得晃了一下,他听见李茹洁慌乱地大叫了一声迟朔,鼻子里像是有热流涌出来,周围的骚动越来越明显,封隋摇摇晃晃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手抹了把鼻子。

满手黏糊糊的血,是他的鼻子里的血!

“我操”封隋难以置信地望向迟朔,目光从对方攥紧的拳头移到那张苍白紧绷的脸上,“操了,你居然敢打我的脸?!!”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挥拳揍脸,苍天可鉴,他妈都没舍得揍过他的脸!

封隋因为陷入过度震惊而愣住了,翟昌亮可没跟着愣住,早就摩拳擦掌着等待像塔哥邀功的时机,见此机会怎能放过,一下子就冲上前揪住迟朔的衣领大力推搡了一把。

背部未愈的伤口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迟朔的身体猛得一颤,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音,方才挥出的那一拳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他喘息得像头雏牛,布满红紫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恨意让翟昌亮挥起的拳头哆嗦了一下,竟没敢这么揍下去,中途变成巴掌抽在迟朔的脸颊上。

这段时间没时间剪头发,额前过长的碎发被巴掌挥得笼到面中,掩去了迟朔眼睛里的大半情绪,翟昌亮回过了胆子,又迅疾地抽了几下,直到那张霎白的脸上浮现出红痕,最后朝他头发上吐了口黄痰。

“烂泥巴,还敢打塔哥,真当自己有种了。”

班上依旧有一部分人在起哄喊烂泥巴,大多数在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大热闹在枯燥的校园生活里可不是时时都有有交头接耳传递自己在论坛上的各种见闻,有互相交流关于烂泥巴的由来八卦的,连终日埋头做作业的几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迟朔那里张望。

周扬丽大步走过去,掏出自己带香味的纸巾帮迟朔把头发的痰擦去,拧着细眉投进垃圾桶,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闹哄哄的班级,说:“李茹洁已经去喊班主任了,你们闹够没有,没有就继续闹,闹给班主任看看,咱们十三班作为重点班,在课间是什么群魔乱舞的样子!”

和大大咧咧骂起街来不输嘴臭男生的李茹洁不同,周扬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级花形象,突然冷下脸倒唬住了一部分起哄的,看热闹的听到班主任要来了以后都面露失望,各自回了座位。

有几个暗恋周扬丽的男生被瞪了以后焉了下去,起哄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下子作鸟兽散。

翟昌亮不依不饶地呛声道:“周扬丽,你不会真喜欢迟朔吧,这么替他说话,难道不是他先动手打人的?”

周扬丽拾起被踩得皱巴巴的笔记本,把笔记本内页上的乱七八糟的脚印怼到翟昌亮面前,“翟昌亮,你别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们先抢人家辛辛苦苦记了这么久的笔记本。”

翟昌亮无赖道:“烂泥巴的本子本来就是这样的。”

丁辉正手忙脚乱地帮封隋堵鼻血,闻言立马大声附和:“是啊是啊,烂泥巴的笔记本上有烂泥,这不挺正常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扬丽被这两人的无耻震惊到了:“你们”

迟朔一声不吭地坐下,沉下身子,隔了毛线外套都能描摹出背上嶙峋的骨,他在用橡皮一点点地擦着笔记本上的脚印。

漂亮的瘦金体字迹被肮脏的脚印横七竖八地覆住,就好像他苦练了这么久的字不值一提,变得和垃圾没有什么两样,他迫切地想把脚印擦掉,仿佛这样就能同时擦掉那些历久弥新的伤痕,擦掉别人的恶言和羞辱,可是直到把纸擦破了,他都没能把脚印给擦掉。

“……擦不掉了。”他这么低声喃喃了一句,即便离他最近的周扬丽也没有听到。

16 | 14.教诲

【。】

“什么烂泥巴,我看你们是烂嘴巴!”李茹洁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挺起平板胸脯喊道:“班主任喊你们去办公室一趟,下节课也不用上了!”

她雄赳赳地依次指了封隋、丁辉和翟昌亮,然后走到迟朔的桌前,和风细雨地道:“小迟,班主任叫你也过去,你放心,我已经把情况大致跟班主任讲过了,班主任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原先起哄喊烂泥巴的那些人个个躲在课桌成堆的书后面,都缩成了安静的鹌鹑,预备铃响了起来,数学老师腋下夹着课本和尺子踏进门,看班里比往常安静了不少,打开多媒体仪器,乐呵呵道:“今天怎么回事,你们十三班集体吃了哑巴药了?”

李茹洁上前为数学老师解释了一番,数学老师听后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空打架,是我布置的作业不够多,还是我布置的题目不够难,行了,我正好新淘了本习题册,以后每晚给你们加一道大题,就让课代表写在教室后面的小黑板上。”

教室里顿时哀嚎遍野,李茹洁也耷拉了脸,欲哭无泪:“别,别呀……”

数学老师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班主任叫你们,你们就快去快回,别耽误太长时间课。”

***

办公室里,十三班的班主任正揉着太阳穴,看到那四个人慢腾腾地挨个进来时,只觉得太阳穴更疼了。

作为重点班的班主任,他向来勤勤勉勉地管理着班级,肩负着校领导和家长们的众望,一刻不敢松懈,最怕的就是遇到这档子破事学生打架。

学生打架这种事可小可大,小的还算好说,要是闹大了,一旦处理得不好,极有可能会危及年终评选和绩效考核,要不是为了绩效考核比别人多那么点分,谁愿意去坐重点班的班主任这种吃力难讨好的位置?

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了校领导组重点关注的封隋,这可是个活祖宗,看到封隋捂着鼻子一脸委屈劲儿的样,班主任几乎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不用李茹洁连手带脚地比划事情的经过,班主任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他做了十几年的班主任,经验丰富,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学生没见过?

一群毛没长齐的未成年能有多大的事,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刚开始做老师的时候,他确实认真地管过那么几次,别的老教师看他这么较真,便劝他别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高中生小题大做的吵闹上,下功夫抬成绩才是硬道理。他起初不信,做了几年班主任后发现精力上确实力不从心,在成绩之外的事上,你永远不会知道这群小屁孩会作什么妖,十分令人头疼。

所以现在他把这四个喊过到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目的,就在这节课把事情解决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欢喜。

迟朔走在最后面踱进来,还是那副很让老师放心的乖巧好学生模样,除了额前的发略有粘黏,半点看不出方才打过架,封隋走在最前面,鼻孔里塞着两团纸,露出鼻孔的纸像白花一样炸开,造型奇特,俨然丁辉的手笔。

丁辉和翟昌亮穿一条裤子似的,你挤我我挤你地并排走进来,直走到办公桌前面才停止了咬耳朵窃窃私语,垂着头熟练地等待听训。

封隋一上来就恶人先告状,指向迟朔:“他先打我脸的,全班都看见了。”

丁辉和翟昌亮猛点头,翟昌亮补充道:“随便挑一个同学都可以证明,迟朔先打人的。”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看向迟朔,声音依旧和蔼:“迟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班上的学生除了班长,迟朔来办公室的次数最多,以前来办公室都是帮老师的忙,很多科目的老师都喜欢他,这次却是作为打架的当事人之一过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迟朔觉得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犹如实体般扎来,弄得他如芒在背,眼睛干涩,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是我先打人的,但先动手的是封隋他们,他们乱扔我的笔记本。”迟朔不知第一句话已经让班主任在心里给他判了刑,他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老师面前,开口就承认了是自己先打人,但他又害怕班主任不理解他,便加了一句:“我的笔记本掉在地上,被踩了好多脚印。”

班主任心中一松:“这样啊……”在他心里迟朔挺乖的,不会轻易被惹恼,本来他还担心封隋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结果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来再乖的学生也不过是个孩子,心智不成熟,笔记本被踩几脚都觉得天塌了。

“班主任,您看,他都自己承认先打人的了。”丁辉忙乘胜追击地叫道。

翟昌亮一个劲儿附和:“就是就是,您看封隋都被打出鼻血了,他下手可重了,您可别看迟朔成绩好就袒护他。”

迟朔捏着拳头,指甲都要掐进掌心肉里,“难道你们忘了之前堵过我两次,对我下脚,说话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

良心这种东西翟丁二人是没有的,撑死了算狼心狗肺,统一口径咬死不认,封隋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没有开口,脸上阴晴不定,余光却瞥了眼迟朔的腰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