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妹妹的保护欲战胜了恐惧,迟朔忍下发烧带来的头痛欲裂,揪住了父亲的裤脚,恳求道:“爸,别拿走这些钱,求您了,这些是……是给妹妹做手术的,您不能就这么拿”
他被男人反手一个耳光打翻,脑袋里登时嗡鸣得像是有一窝飞虫在里头乱撞,男人把钞票塞进裤腰袋里后抓起他的头发,左右开弓又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贱种东西,你自己偷偷藏了这么多钱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来触老子的霉头!”男人打了这几巴掌后尤不解气,拎着迟朔的脑袋直直地朝门框撞去。
每被撞一下,他就感觉意识流失了一分,他甚至觉得疼痛都不是那么明显了,被撞的头皮好像只有涨涨的酸,在模糊的视线间,迟朔听到妹妹的哭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鲜血把额前的头发打湿成一绺,再顺着那一绺流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迟朔却始终紧紧攥着男人的裤脚。
“小畜生,抓得还挺牢。”男人连踢带踹地拖着迟朔走到院子里,低头一看这小畜生满头的血还没放手,心里记挂着赶紧去赌场里回本,骂了几句带生殖字眼的粗鄙脏话,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生满锈的铁火钳,朝迟朔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铁火钳的威力相当可观,没砸几下背上就见了血,透过薄薄的衣衫洇出刺目的红,这红色反而刺激了男人,非但没有停手,而且抽得更狠,下下朝肺腑要害而去。
迟朔弓背战栗着呕出大口的血,终是无力地松了手,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尽量用最耐打的脊背承受着铁火钳的毒打。
他还要保护妹妹,他不能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不能……
“我操,小王八蛋你居然敢咬我。”男人捂住被咬的手背,赤着眼把迟欢甩到了一边,迟欢纤细的身躯就像一张纸似的飘落在地,不动弹了。
“不不迟欢”迟朔疯了似的往迟欢那里爬去,男人追过来举起铁火钳,迟朔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拼了全力把迟欢悉心地护在怀里,任凭铁火钳的抽打都落在自己残破的背上。
在极短暂的酸胀后,噼里啪啦的疼痛在背上炸开,炸得他意识在模糊和清醒间沉沦,思考是多余的,只能凭借着肌肉本能反应尽力地张开身体,护崽似的把妹妹裹住,用少年伤痕累累的单薄身躯,护住他在这世上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可是,好疼啊……
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断了,暴风骤雨般的铁火钳抽下来让他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少年终于忍不住了,满是血腥味的喉咙里溢出凄惨的叫声。
院子的这片角落里逐渐汇聚了一滩血洼,男人打红了眼,丝毫没在意铁火钳上都沾满了血,更没在意少年单薄脊背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反正打得这小畜生满身的血,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发着重烧的迟朔却没有像往常撑得那样久,意识不受控制地条条抽离,天旋地转,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白花花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迟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是趴着的,然后同时听到了张大娘和迟欢激动的声音。
“乖乖,你可算是醒了。”
“哥”
迟欢想扑上去抱住哥哥,被张大娘赶忙拦下,“欢欢,别乱动你哥哥,他现在浑身是伤,你也是的,头上纱布还没拆呢,就急着下床!”
“窝,想,抱抱,轻轻的……”迟欢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着说,“很,轻的。”
本来听到迟欢喊哥放下的心,又在见到迟欢头上贴了纱布时提了起来,“欢欢,你的头……”
张大娘忙道:“放心,欢欢只是身子弱晕过去了,头上破了点皮,连针都没缝,倒是你,头上缝了好几针,送过来的路上还在往外哇哇地冒血,大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迟朔这才把紧绷的弦松快了,“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看上去颇为傻愣愣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几遍,惹得张大娘老眼一酸,恨不得剥开这小孩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有没有他自己,“好个板板,不是大娘说你,你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被你爹那么不要命地打,做啥子不还手,啊?大娘给你拿个镜子,你看看你自个儿的背,大娘再去晚那么一两分钟,你这小子骨头就断了!”
迟朔乖乖地趴着,从知道迟欢没事起脸上就挂着傻乎乎的微笑,也不喊疼,一声不吭地听训,张大娘没舍得多数落几句,长叹道:“你这孩子啊,就是太省心了……”
一个十六岁的半大男孩,怎么能比大多数成年人还能忍呢,张大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感慨地想,她家女儿十六岁的时候,还在为偷看电视跟她斗智斗勇哩。
手指被轻轻拉了拉,张大娘抹了把脸低头,看到迟朔在枕头上努力侧仰起瘦削的脸,被铁火钳毒打得差点丢命,那双好看灵气的眸子里依然盛着平日里接过油登子时清澈如粼粼波光的亮芒。
“张大娘,谢谢你救了我们兄妹。”如果不是被打得爬不起来,张大娘丝毫不怀疑,这小子一定会郑重地给她磕头道谢。
迟朔受过的苦太多,数不清也记不住,他受过的恩惠少得可怜,于是每一笔都记在心里,惦念着以后做牛做马偿还,一刻也不敢忘记。
15 | 13.浪潮
【。】
迟朔在医院里呆了一周就出院了,一是高中的课程安排得又密又紧,他不敢拉下太多,二是住院花出去的钱跟水似的,虽有张大娘垫付,且嘱咐他不用还钱,迟朔表面上答应了,心底里仍在盘算该怎么赚钱把这笔钱还上。
救命之恩已是难以报答,他至少该把钱还上,张大娘的女儿还在读研,做街边摊小本生意的,手头不比他松快多少。
住院费加上治疗费和医药费算下来七七八八几大千,迟朔从没觉得如此缺钱过,存在罐子里的钱被薅去了,好在他从不把钱存在一处,每日的柴米油盐钱都从藏在床垫下和衣柜里的一点票子里抠出来,他不愿意短了迟欢的吃食,迟欢那豆芽菜般的身子不能不养,便在自己的份额上一再克扣,以致腹中时常饥饿,提不上力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父亲拿走那些钱后不知去哪里烂赌了,一连几周不见踪影。
腹部的陈伤才贴了封隋给的膏药好点了,背上就喜提新伤,迟朔对这种境遇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幸好入秋后穿着衣服多了,还算能遮掩住身上缠的纱布。
他拜托张大娘给学校的请假理由是发烧感冒,回到学校里,待李茹洁扑上来关心了一通离开后,封隋在旁边转着笔帽,幸灾乐祸地哈哈笑道:“谁让你走得那么急,不听塔哥言吃亏在眼前,烂泥巴,你真是活该!”
迟朔借了李茹洁的课堂笔记,正在恶补拉下的功课,没空理会这个对他而言灾星般存在的同桌。
沉迷于学习和搬砖赚钱的小学委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遇上了封隋,他身上的坏事就没断过!
封隋再次发挥对没事找事的热爱,别人越不理他他越想要犯贱,反之亦然,可惜迟朔没有精准地洞察到这一点要是他写封极尽缠绵的情书给封隋,每时每刻嘘寒问暖,准能把这小霸王恶心得当天转班,对他退避三舍。从而避开生命中这道名为封隋的劫难。
他跳起来抽出迟朔笔下正记着的课堂笔记本,抛球似的扔向教室后面。
笔记本砸到了一个男生,男生刚要暴起破口大骂,眼尖地看到前面的塔哥在对他挑眉,立马变了一副嘻嘻哈哈的脸色,“丁辉,接着绣球咯!”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到丁辉脚边的地上,下课的走廊间有不停走动的人,转瞬间笔记本雪白的内页就被踩了好几脚乌印,丁辉满脸嫌恶地拎着书皮捡起来,“操尼玛这字是烂泥巴的作业本吧?!妈的晦气死了,哪个傻逼要接烂泥巴的绣球!”
丁辉把笔记本用力朝教室后边投掷过去,众人应景地哗得躲开,生怕被这“绣球”砸中。
李茹洁也发现了教室后面的骚动,跟同桌咬耳朵:“烂泥巴,什么烂泥巴?”
同桌诧异了:“你真不知道,你从来不看表白墙或者论坛贴吧吗?烂泥巴是迟朔呀!”
“没空呢我最近在玩奇迹暖我去,你说烂泥巴是迟朔,他们在扔迟朔的作业本?!”李茹洁敏感地抓住了关键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桌子站起,冲后面怒吼:“你们赶紧把迟朔的本子还给人家,再吵吵我喊老师了!听见没,喊老师了!”
喊老师三个字成功镇住了教室后面玩闹的大部分人,上次为迟朔说过话的陶春一直冷眼看着,没有参与其中,那个被踩满黑脚印的笔记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稍微拍了拍灰,效果稀微,然后走到迟朔的桌子前递过去。
整个过程也不过一两分钟,迟朔只是在座位上站起来沉默地看着,只有封隋看到这个人在强装镇定,其实身体在微微打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