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行的,上次我来还可以,叫你们经理过来,我跟你们经理说,我、我不差钱!”翟昌亮的嗓门霎时大了许多,服务员一脸尴尬地拿着菜单站在桌旁。
酒杯相碰,潘卉喝下杯里所有的酒,两根手指撑住太阳穴,佯装懊恼:“早知道这个人真的这么配合,我不该第一杯就倒这么多的。”
“后来他认识了个混混群体,就加入了那帮人,成天不是在网吧逞强好狠,强拿硬要,就是为了抢地盘聚众斗殴,夜里在各个小区里流窜扒车门,因为寻衅滋事和盗窃进去过很多次,但在他们的世界里,进局子的次数就是他们的勋章,等到翟昌亮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被社会抛弃,连进饭店端盘子都没人敢雇他,那些所谓的勋章一文不值,他就开始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我不差钱,叫你们经理过来,我跟他说,我不跟你讲!”另一边的喧闹声相当引人注目,潘卉爽快地和迟朔碰杯,干完了整杯酒,虽然她嘴上懊恼着不该倒多,第二次仍然一点也没有少倒。
“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霸凌团体的另一个人,郭恒,然而曾经的高中同学现在已经是天差地别,郭恒吃上了公家饭,他也吃过公家饭,只不过是在牢里吃的。”
“现在在网上找信息太容易了,他发现郭恒不仅捧的是金饭碗,还攀龙附凤,当上了金龟婿,于是他根据郭恒的惯用昵称拔出一连串郭恒在网上的马甲,哪怕在键盘侠里,郭恒也是属于非常令人不齿的那种类型,仇女极端言论是家常便饭,切小号带节奏网暴导致他人轻生,利用公网职权泄露素人隐私信息,在翟昌亮看来,随便哪条被爆出来都足以让郭恒丢饭碗,或是被妻子抛弃。”
“在翟昌亮看来?你的意思好像是这些不足以让郭恒失去一切?”
“至少我的看法是,不够,郭恒名义上的妻子摆平这些如同捏死蚂蚁。”
“不对,那个键盘男的老婆要是知道了她老公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会帮她老公掩饰,现在还有这种恋爱脑?”潘卉面露鄙夷。
“正因为他的妻子与恋爱脑完全相反,我才不确定他的妻子会作出什么样的应对策略,她是个很难被揣测的高位者,如果她从自己的利益角度作出评估,认为保全郭恒的名声给她带来的价值更大,那么她就不会介意郭恒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要不背叛她,她愿意抬抬手指为他摆平风险。”
“一个键盘侠能有什么价值?”
“top大学本硕出身,如果被选调到核心去,这很正常,但被调到了基层,说明他是被重点观察培养的对象,上面最喜欢有基层经验的。”迟朔说:“不得不承认,哪怕他没有攀上高枝,也是前途无量,至于另一张对着普通人的狰狞青面,对于他们那个圈层的人来说,不被爆上新闻就不算重要。”
“我懂了,这些道理你明白,但他们不一定明白,郭恒可能还觉得自己在基层是怀才不遇,所以翟昌亮成功勒索了郭恒,我猜,他贪得无厌,持续地勒索和骚扰郭恒,但每笔数额又刚好是郭恒能接受的边缘,他们的关系像是细线悬石,随时会断裂。”
在他们交谈间,赴约的女孩也过来了,潘卉用余光就辨认出了那个女孩一身的假名牌,轻嗤道:“还以为是装大款骗小妹,原来是两条大鱼碰面。”
“随便点啊,不差钱。”翟昌亮咧开嘴角,装出大款样,实则紧张地观察着女孩,生怕女孩点到团购券以外的菜品。
触发到干杯游戏关键词,潘卉翻了个白眼,执起酒杯随意和迟朔碰了杯子,方才那人和经理吵闹时,已经触发过了四五次关键词,一瓶红酒都快见了底。
“少喝点,对身体不好。”迟朔趁潘卉取酒瓶前先夺过酒瓶,替他们各自倒了四分之一杯的量。
“你又不是我的亲哥,管这么宽?”潘卉歪着头:“别忘了,我们之间可是有仇的,难道你的复仇名单里没有我?”
“为什么有仇?”迟朔问。
“伊甸岛,你活下来是侥幸,我差点害死你。”
“你想要害死我吗?”
潘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听实话吗?”
“想。”
“实话是,我不在乎你,当初那件事中,只是那个人恰好是你,是你,还是其他人,对我没有区别。”卷发年轻女人说着冰凉的话语,墨黑色的瞳孔在桌灯下却温柔似水:“我利用你为自己争取逃离岛的可能性,我不在乎你的死活。”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恨你。”
潘卉脸色微变:“什么叫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你事先向我透露你的计划,我会同意吗?”
“你会同意牺牲自己为其他人争取渺茫的希望,朔哥,你以为你是谁,圣人吗?”潘卉笑了:“我不相信你。”
“你不相信任何人,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桃姐。”迟朔说。
“我相信,桃姐。”潘卉身体前倾,注视着迟朔缓缓说道。
“如果你相信桃姐,她就不会死了。”迟朔说:“你习惯于以恶的视角揣测别人,你不相信桃姐的善良,不相信她宁愿和我一起跳崖也不愿跟你活下去,小卉,我不恨你,是因为该恨你的不是我,我没有多少求生的愿望,但桃姐有,桃姐比我更想活下去,所以当年得知你的背叛,崩溃的人是桃姐。”
“不想活下去的阴差阳错地活了了下去,拼命想活下去的却永远留在了崖底,还挺讽刺的,小卉,你明白吗,应该恨你的,不是我。”迟朔苦涩地笑道。
“……桃姐,肯定恨极了我。”潘卉像是被说服了,垂下眼眸,盯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
“我只是说应该,事实是,她不会恨你。”迟朔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相信桃姐的善良。”
“那你呢,你不恨我,也因为你善良?”潘卉说:“一个……死人,随便你怎么编排,我也可以说我善良,我想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就是我的善。”
“你说得没错,你不择手段活下去,你努力善待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你的善。”迟朔含进一口酒,去湿润贫血以致于容易干燥的嘴唇:“我没有善待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善待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生命或身体而言,我绝对称不上善良。”
潘卉看着迟朔的眼瞳,她想她的眼睛一定没有眼前这个人清澈,因为她能从迟朔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混浊。
“你是被迫的。”她收起了浑身的竖刺,语气缓和下去。
“我是故意的。”眼前人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心里一颤,“我本可以随桃姐去死,用死亡来解脱,但我选择了故意活着,活着是最难的。”
“你难道不想活着对那些霸凌你的人复仇吗,这不是你一直在谋划的事情吗?”她有种鼻尖泛酸的感觉涌上来,尤其当迟朔提到桃姐这两个字时。
桃姐是烙在她心口的疤,每一次被可以埋藏的记忆被翻起,就是伤疤被血淋淋地挑开,但她不愿把弱点示于人前,她装作不在乎……一个死人,再怎么样,也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她必须向前看。
“那么,那些强暴我、虐待我的人呢,他们对我的折磨比高中霸凌过分千百倍,难道我能挨个对他们复仇吗,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名字,即便知道,我这辈子也无法接近身居高位的他们丝毫。”迟朔说:“我是被诅咒的人。”
桃姐也是,她心想,不然为什么桃姐死了,桃姐明明那么想活下来。
她将手覆到迟朔的手背上,说:“那我们就一起把那个诅咒你的世界烧成灰。”
108 | 105.恶心
【本章乳腺预警】
“我不认为她会真心帮你。”后巷的拐角处,甩掉跟踪的人的陆存野对迟朔说:“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是她出卖过你一次,难道你忘了吗,你能确保她不会出卖你第二次?”
“那一次她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桃姐。”迟朔说:“桃姐已经死了,她因此痛恨麦克斯。”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她和你有共同的敌人,不代表和你有共同的利益,和一个没有共同利益却极端自私的人合作,是在玩火。”
“我们不也没有共同的利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