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只有七天,一个多月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了医院里,迟朔自然不会将这种事实说与老人听,他默认了老人的误会,目光浏览起了二手书里老板有没有新淘什么书。
“天气热,人也懒,他没去收旧书。”老人看出了迟朔的想法,微笑着道,“时过境迁,既览遍了人间草木,下一段旅程不如看点不一样的?”
迟朔被“时过境迁”四个字激得心里突起某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望向圆桌边的老人,正与老人和蔼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的注意力随即被压在书架边缘的一本书脊突出的旧书吸引过去,他抽出了那本书,封面是一个充满仇恨眼神的红衣女子,加之黑色的底面,很像小报摊里不入流的恐怖故事集。
魔女嘉莉。作者,史蒂芬金。
老人似乎只是随意提点了一句,没有注意到他抽出了哪本书,重新沉浸在了桌面上的泛黄纸张里。
门口打瞌睡的老板迷迷糊糊地揉眼睛抬头,看到面前放了一本《魔女嘉莉》。
“我要租借这本书,麻烦登记一下。”面前的年轻人轻声说道,他的半边脸颊浸在阳光下,眼睫纤长,盛着闪闪发亮的细碎的光。
103 | 100.绿
【帽子】
在阅读了接近两个小时后,迟朔把《魔女嘉莉》这本书压在标注着算法的信封之上,搁在这间房间的床头柜上,他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午后阳光,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下楼梯,就听到了门铃响起的声音,悦耳而刻板的AI机械音提醒门外站着一名从未造访过的男士,显然不会是封隋。自从封隋给了他那封信封后,封隋既没有对此作出额外说明,也没有主动尴尬地挑起不相关的话题,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仿佛最陌生的住客。
他能理解封隋的退让和惶恐,他甚至能猜到封隋为什么突然主动地将一个标注着算法的信封交给他,他不会想当然地以为封隋是在请求他转交给麦克斯,用区区一个信封来换取他的自由,如果封隋没那么傻,他就能猜到这绝对办不到。对于信封里那个u盘的真实性,他不是专业人士,无法考验,他更愿意将此视为一次危险的试探,是封隋对麦克斯的试探,而那个蠢货似乎有种盲目的自信,自信他不会因这种试探而受到伤害。
如同麦克斯用巴比伦宴来试探封隋的态度,封隋也试图用这个真实性存疑的信封来试探麦克斯的态度,迟朔心里再清楚不过,他自己只是这场试探拉扯中的一个筹码,在确认u盘的真实性之前,他并不想履行筹码的职责,把这封信交给麦克斯。
激怒麦克斯的后果,封隋也许可以承受,但是他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怀着种种思绪,迟朔从门口的显示屏里看到了一个他以为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这让他的思维有了短暂的滞涩,在AI管家作出拒绝来访者的信号前,染回了一头黑发的青年人揉了揉自己的嘴角,努力营造出温和的笑意,接着对AI管家说:“开门吧。”
硌哒的轻微声如无形的手指在绷紧的心弦上勾了一瞬,当门外的人看到门里的人时,脸上的客套笑容好像从皮肤上融化了,如果不是职业素养使然,迟朔怀疑他手里的公文包会在此刻戏剧性地落到门口的地毯上。
“是……是,你?”和之前酒吧里的休闲样子不同,工作期间的裴忻西装笔挺,发梢抹了严肃的摩丝,只是再职业气息也遮掩不住他的错愕和自我怀疑。
“是我。”得益于提前在显示屏上得知了门外人的身份,迟朔极为迅速地戴上了若无其事的面具,笑意婉尔。
“陈深……”
“不,我是迟朔。”迟朔好脾气地纠正了裴忻下意识出口的称呼。
“是,是,你是迟。”
“朔风的朔,月字偏旁。”
“迟朔。”这一次裴忻正确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他的眼睛紧紧地钉在眼前人身上:“你好,又见面了,很不巧,我没有其他名字,我仍然叫裴忻。”
鲜明直接的嘲讽。
裴忻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确认没走错门后,他看向迟朔的眼神变得考究而意味不明:“这是你家?”
“不是。”
“哦”裴忻拖长了语调,故意令他听起来在阴阳怪气,这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他难以克制阴阳怪气的冲动,对着这位不久前欺骗他感情的漂亮骗子:“原来你还提供上门服务?”
迟朔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毫无杀伤力吧,裴律师。”
该死的,这个骗子为什么连叹气时低眉的神情都像是精心策划过的,完美得像电影镜头里的资深演员。裴忻的双颊凹陷,这显示出他在暗自咬牙,仿佛在殚精竭虑什么样的脏话才能既有杀伤力又不会显得他没素质。
“骗子。”裴忻说:“你这个,无耻的、肮脏的,大骗子。”
迟朔点了点头,评价道:“听起来像在撒娇。”
“……”裴忻有把公文包直接拍到这个该死的无情的漂亮骗子脸上的冲动。
“如果你直接称呼我为婊子,像其他人那样,我是不会介意的。”迟朔突然觉得逗弄这个家教森严的精英人士有点好玩,“但是你不会那样说的,对吗,因为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说这样的话,尽管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气急败坏,也不忘维持你的伪善。”
“你为什么在这儿?”裴忻没有掉进这种需要自证的话题陷阱里,干脆直截了当地质问道。
“……很简单,你不是猜出来了吗?”迟朔抬了下肩,退后几步,示意来客可以进门:“我来提供上门服务啊。”
裴忻一边走进门,脱下鞋,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拿公文包砸人是故意伤害,律师尤其不应该这么做。他跟随着迟朔走进会客厅,看着迟朔熟门熟路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上门服务的特殊职业者不会有如此俨然屋主的态度。
他接过柠檬水,没有喝,直接放回到了长桌上,他把公文包也搁置在旁边,随意地浏览了一圈这间公寓的布局构造:典型的市中心豪华大平层,而且有两层,玻璃材质居多,显示出主人看重的科技感,旋转楼梯也是某种玻璃材质,这样就不会阻隔视线,从会客厅就能望见落地窗外的白日江景。可以想象夜晚的江景有多漂亮。
这里的住客毫无例外地非富即贵,与他所服务的客户群体消费能力一致,但那个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是这个老板的情人?”裴忻在措辞上使用了一个他认为比较温和的词汇,他不想再交锋下去了,否则他有预感他绝对没法在语言上占便宜。
“可以这么说。”迟朔坐在长桌侧边,姿态随意,他喝了半杯柠檬水,舌尖探出来似乎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他包养了我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
“是,半年吧,大概。”
“所以这半年你只会。”裴忻闭上了嘴,这句话断在口里,但长桌旁的两个人都明白后半句是什么。
“没错。”迟朔说:“这半年我不会接其他客人,这是职业态度,比你们律师专一多了,不是吗?”
他笑得很漂亮,但裴忻觉着漂亮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挑衅,于是情绪的火花又被轻易地点燃了,他冷笑道:“起码我们不用跟客户上床就能拿到酬劳。”
“确实,你们可以把豪横的客户唬得言听计从,然后再去偷偷吸法官的屌,最后把法官的精液涂在胜诉判决书上,等着银行卡里多出来几位数的钱。”
“……”裴忻涨红了脸,被这个长着漂亮脸蛋却有着极其粗俗下流话语的黑发青年人弄得措手不及,“……我,我跟仲裁庭打交道的次数比跟法院打交道的次数多多了!”
“别紧张,裴律,喝点柠檬水。”迟朔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是来找封隋的吧,这里的屋主。”他眼角弯着直视裴忻的眼睛,他从裴忻一进门就是笑着的,但裴忻没有从那双眼眸里看到丝毫发自内心的开心。
“是,是的。”裴忻已经不记得他到底说了多少个是字了,似乎话题一直在被迟朔牵着鼻子走,他决定主动出击:“封隋是我目前的客户,他让我把资料先送到他家里,他说家里有人,但我不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