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那人的脸目后,郭恒以强大的自控力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握紧了方向盘,半包镜框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怎么进来的?”

后座的人穿着廉价夹克衫,下身是水洗的牛仔裤,坐姿不雅地大敞着腿,手指还在可疑地扣着耳后面的头皮屑,扣完后对着手指吹了口气,在郭恒逐渐铁青的脸色下满不在乎地把碎屑吹散到奥迪的真皮座椅上。

“就刚刚。”那人说话吊儿郎当,声音嘶嘶的,地痞得货真价实:“在你对着方向盘傻乐呵的时候。”

“我是问你怎么进政府大院的?门卫能放你进来?”

“当然不能,谁让你们大院和隔壁幼儿园就隔了一堵矮墙,大院墙高,幼儿园容易进啊。”那人转而用食指掏起了耳朵,一只腿带鞋盘到了真皮座椅上。

“翟昌亮,你别太过分!”郭恒惦念着不能在大院停车场里逗留太久,便认命地启动了车,“我现在送你出去,过了两条,不,三条街你就下车。”决不能冒着被同僚知道他认识一个地痞无赖的风险。

“送我到锡宁中路就成。”有一个公务员给他当免费司机,翟昌亮乐享其成,他倾身到驾驶座边,状似亲昵地替郭恒拂掉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老同学,咱们好歹同学一场,你能不能别总见我就摆副臭脸色,哈?”

“翟昌亮,你不用拐弯抹角。”郭恒冷笑:“上个月给了你三万块,这么快就挥霍完了?”

“嘿,那是借,借用点救急钱。”翟昌亮嬉皮笑脸:“再说了,哪儿是上个月的事,明明是两个月前了。”

“两个月三万块,你都花儿哪儿了,游戏厅?按摩店?”

“你太落伍了老郭,现在谁还去游戏厅啊,我都玩网游,买皮肤花不了几个钱。”翟昌亮:“ktv,偶尔去喝喝酒,没啥要花钱的地方。”

郭恒侧目瞄到了翟昌亮手腕上的表,哼了一声:“你这假表看上去值不少钱。”

“这,你怎么看得出来是假的?”

“这表的正品要上百万,把你卖了你都买不起。”

“哟,不亏是公主家的上门女婿,攀龙附凤了以后眼界都不一样了啊。”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翟昌亮所幸把夹克袖子撩起,完整地露出表盘,得意地炫耀:“别看是西贝货,这表花了我两万多,西贝货里的上品货,除非是专门研究这块领域的,一般人绝对发现不了!”

“你的两万多,还是我出的钱。”

“咱哥俩谁跟谁……”

“套你妈逼的近乎!”郭恒扶了下眼镜,骂出了脏话:“翟昌亮,你听着,我不是你的冤大头,我相信你有难处,看在往日同学情分上,借钱给你应急可以,借钱给你花天酒地买假奢侈品,你想都别想,我他妈把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这些年我陆陆续续借了你有十几万吧,你还过一分钱吗?啊?”

“害,老同学,这话说得多难听,你又不差钱,你老丈人收个果篮就回本了。”

“我丈人的钱跟我有个屁关系?”

“你丈人就你老婆一个独生女,你丈人的,你老婆的钱,将来还不都是到你的兜里。”翟昌亮露出神秘的神情:“再说了,你老婆不是怀孕了吗,这下更能用孩子把她绑死了,郭赘婿,你就偷着乐吧。”

郭恒目光霎时阴沉下去:“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在医院偶遇的,找厕所路过妇产科,你猜多巧,刚好看到了你那官二代老婆,啧,嫂子脸是饼了点,身材真水灵,那奶子是奶子,屁股是屁股的……”

“你跟踪她?”

“偶遇,偶遇!”翟昌亮叫冤:“我也去看病……”

“你该去精神科看看脑子。”郭恒没在这方面多做纠缠,心里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他紧绷着下唇,攥住方向盘的手上青筋快起来了,“别想勒索我一辈子,翟昌亮,把我逼急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那是,那是……”翟昌亮话锋一转,脸上谄媚道:“郭总啊,我跟你说,我买这表是有原因的,您做上门女婿一飞冲天的事迹给了我灵感,我呢,特意去进修了网上现在特流行的pua课程,最近呢,也吊了个富家女,等我把她完全把到手,把结婚证一领,我就再也不勒,不向您借钱了,行不?说不定我还能还钱呢?”

郭恒嗤笑:“你在哪儿找的富家女,看精神科偶遇的?”

“不是,是真富家女,没骗你。”翟昌亮:“大师教我的,倒腾好自己,戴上好表,腰上挂个假车钥匙,通过他的门路去一家高档小区假装住户,我跟她呢,就是在高档小区的电梯里偶遇的,我不是住户,可她是啊,她以为我也是住那儿的,哪知道我是天天混进去假装住那儿的大顶层,有钱女的就是傻。”

“不是有钱人都傻,是你运气好,碰上了个瞎的。”郭恒此刻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至少他看到了这件事确实有回转的余地,“你这次要多少钱,嗯,当诈骗资金?”

“不多,这个数。”翟昌亮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

“再加个零,老板。”

“你骗个逼要这么多钱?!”

“我得租豪车啊,老板,女人也没那么好骗,我不肯带她去参观我家大顶层已经让她起了点疑心了,我装有钱少爷总不能连个豪车都没有。”翟昌亮哀嚎阵阵。

“我把我这辆借你开几天。”郭恒说。反正他妻子怀孕在家,他可以开妻子的车。

“奥迪,还是黑的。”翟昌亮面露难色:“太低调了,不符合我伪装的人设。”

郭恒的脸登时变得比车子还黑:“那你想开什么豪车,法拉利,劳斯莱斯?”

“我不想要你借我车,借我钱就行。”

“五万太多了。”郭恒斩钉截铁:“我上次才给了你三万,再频繁地又大额支出,我老婆会怀疑我;这次最多借你两万,再加上把车借你用几天。”

“……也行吧。”听出郭恒的决绝语气,翟昌亮没再得寸进尺,很得体地见好就收了。

“不准拿我的车干坏事,违反交规,不准在我车上把你的j巴掏出来插到任何地方,知道吗?”

“知道了。”翟昌亮心道,这可不能保证。

为了抄近路赶紧送走这尊大佛,黑色奥迪驶入了一道小巷的背光处,车内的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陷入了阴影之中。

***

走进故城二手书铺,迟朔向门口打瞌睡的老板略一点头,轻车熟路地朝里间的二手书陈列处走去,果不其然在看到了那位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角落的圆桌旁,一边品茗,一边翻着手里泛黄的薄薄纸张。

“老师好。”迟朔笑着冲老人打招呼:“看到您停在门口的凤凰自行车了。”

老人抬起头,向迟朔回以微笑,厚重的老花镜也遮不住细纹褶皱里睿智的深褐色眼睛:“终于从海上出差回来了?”

“啊,是,是啊……”迟朔:“这次出差的时间有点长。”

“是很长,有一个多月了。”老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