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息浪:“青龙,你可记得,那日你出发之前亲口对我说过的话?”
“当然难忘,当时我曾对城主言道,倘若天下俱如黍城这般,那该是个清平盛世了。”
“不错,如今朱烈的护国兽神朱雀,早已不再是太古时期庇佑万千生灵的圣兽。”
“……”
“它不会爱惜你,亦不会庇护你的家乡朔城。而吾主鲛人,心性纯洁,爱护子民,黍城之安宁便是铁证。”
燕息浪深深看了苍凌阑一眼,道:“鲛人一族引仙灵之血,足有登临神阶之资,吾主如今已跨入兽王境巅峰,只差一个天资卓越的人类辅佐,便可证道封神。”
“苍凌阑,你继青龙名号,前途不可限量。若你追寻至强之途,日后总要与高阶兽神缔结契约,既然如此,何不尽早择木而栖?”
“栖……契!”
鲛人又开始模仿人类的语言,手舞尾巴蹈地说,“人……人,契好……好好!”
燕息浪笑了:“吾主在说,结契之后,必会好好对你。”
鲛人连连点头:“好好对,对尼!”
“好好对我……吗。”
苍凌阑垂着眼,咀嚼似的,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下一刻,她却倏然仰头哂笑一声,“好个好好对我!爱护子民的主君,也用此等傀兽阵纹!?”
刹那间,苍凌阑浑身气势骤变,目光如电般刺向燕息浪的足下那里片刻前曾闪烁过阵纹纹路,此刻已经消散了。
“去掉驯化规则,缔御凶之契,我还能考虑考虑;要驯化我,天王老子来了都休想!”
一语石破天惊,燕息浪神容大变!
“你……!!”
她脱口而出:“你竟知道驯化之事!?”
苍凌阑:“哦?看来燕城主也是知道的。”
旁边,燕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崩溃了:“又怎么了!?”
她无助地四顾,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你们又在说什么,什么驯化?……娘亲?阑阑!?”
燕息浪无暇为女儿解释,只逼视着苍凌阑:“御凶乃歧途。尝试御凶之道者,无论是人是兽,都没有好结果。”
苍凌阑扯开唇尾,“是吗?可这句话,又果真是你的真心吗?”
她倏然间声色俱厉,字字如刀:“燕息浪,你对主君的一腔赤诚,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驯化所致?你自己怕也不敢答罢!”
“……”
燕息浪的面色变幻着沉了下去。
失算了……她本以为只需好言相劝,不可能有御兽师能抵挡住与兽王结契的诱惑,哪怕是以仆从的身份。
可是怎么会?这苍凌阑多大年纪,她才刚十八岁,启灵踏上御兽师之路不到一年,她从什么途径知晓的驯化规则真相!?
燕息浪眯起眼,“我于二十三年前,被父亲带入镇鬼祠,在那里与水鬼定契。为的是黍城万民安乐、大济河安宁。”
她试图回忆起当年在镇鬼祠的情景,然而时隔太久,记忆已然模糊了。
女人只能笑笑,从容道:“青龙,活在这世上,有些时候总要妥协。那日你对我说,黍城有清平盛世之相,为着你这一句话,我便不后悔。”
“可这是错的。”苍凌阑道,“这是……不应该的。”
旁边,燕语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不是傻子,虽然前因后果俱不清楚,可这样听下来,再联想当初亲眼所见的阿尾噬主之惨剧,又岂能半点也猜不到呢?
她仿佛要被这股悲伤压到窒息,却缓缓向前,与母亲擦肩而过。
她呜咽道:“契约我吧,水鬼,你驯化我,好不好?”
燕息浪:“燕语!”
苍凌阑:“说什么傻话,这里没你的事!”
燕语却来到鲛人身前,以手抚胸,含泪哽声道:“你看,我……我姓燕的,是燕氏后人。我愿意和娘亲一样,为黍城,为大济河,终生侍奉你……”
“所以换成我吧,求求你了。”她满脸都是泪水,“可是阑阑不一样的,她还有更远的地方要去,你不能奴役她……谁也不能奴役她!”
燕息浪:“小语,你的资质,水鬼早已看过。你不合适。”
“不合适……啊,娘亲是说,我不配吗?”
燕语脸色惨白:“我明白了,幼时我在镇鬼祠遇险,其实便是水鬼在观察我的根骨资质,是不是?”
苍凌阑胸口泛起一阵酸胀。
她不禁想:如果燕语真的与鲛人缔结了契约,她的往后余生,会是怎么样的?
这个曾为了朋友毅然跃入冰冷深海的姑娘,这个泪流满面地说“换成我吧”的姑娘……这么勇敢善良的姑娘。
也会在驯化规则的扭曲之下,变成另一个不惜利用亲生女儿的黍城城主,将另一位无辜的孩子推入深海之中,逼迫其成为兽王的傀儡仆从吗?
这样一想,她心中竟升不起对燕息浪的半分仇恨,只余悲哀。
燕城主说,为了黍城与大济河,不后悔为水鬼所驯化,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