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吞风峰上,瞳羲陨落之前,我可看到了。你是能以神力化出生前的肉身的,是不是?”
她自斟自饮着,“今夜月色多好,不来变成人陪我饮一盏,下次可没有这机会了。”
城头只有风声。
苍凌阑摇头道:“也罢。看来大神是执意要当一把枯骨了,既如此……”
她自顾自喝干了自己那一盏,抬手将另外两盏清酒依次浇在身前的地上,“我也只能用请死人喝酒的法子,请你和瞳羲一起尝尝朔城的荒桑佳酿。”
……此时才知道,原来她临行之前提酒登城楼,摆了三个酒盏,是为了祭奠瞳羲。
那些逝去的性命,那些难休的执念,她都记得。
苍凌阑又给自己倒了一盏。月光把酒液照得波光粼粼,少女的手臂也被衬得白皙如雪。有两三只光羽虫飞来,在垛口停了一下又飞走了。
她的身后,传来了风吹斗篷的猎猎声。
城楼上多出了一道漂浮的影子。
哟,这不还是乐意出来的么。
苍凌阑轻哼了一声,正欲回头,后脑却被冰冷的触感按住。
冷且硬的骨指,穿入少女的黑发。巫骨压着她,另一只惨白的手则自后方探出,取走了苍凌阑掌中的那一盏酒。
苍凌阑眼睫轻颤,她听见轻微的吞咽的声音。鬼神在她身后喝了她的酒。
“……怎么,不准我回头,是你生前的容貌很见不得人吗?”
身后的巫骨不答,须臾,忽而反问道:“倘若有朝一日,吾无法再凌驾于汝之上……汝可想将驯化阵纹用于吾身上?”
苍凌阑一抬手,准准地接住被抛过来的空酒盏:“那也太无趣了。我还是更想看你心甘情愿……”
她忽然想了想,改口道:“也不对,仔细一琢磨,我其实更想看你心不甘情不愿,满脸屈辱地叫主人。”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巫骨沉默一瞬,嗤道:“品行低劣。果真不是个圣祖传人的样子。”
苍凌阑:“待我日后成就王座之时,你给我等着。”
巫骨:“吾等着。”
身后的鬼神再次隐去身形时,苍凌阑收了酒盏站起来。她该动身了。
天色未明时分,苍凌阑独自离了朔城。先南下,再往西行。
但很快,她就头疼地发现一个新问题自从梧桐大比夺魁后,青龙女声名鹊起。过了个年,她在吞风峰抢了青沧王室势在必得的传承不知怎么也传开……导致现在,周围能认得出她的御兽师越来越多了。
毕竟,无论是轻甲佩刀的装束、变异得不太像鹿的鹿,还是她自己那张脸,放在人群里都有些过分显眼。
以至于每路经一座大城池,都会有御兽师们提前蹲守在城门口,亮着眼睛来堵她。
求她收徒者有,自告奋勇想卖她天材地宝和兽核者有,想要约她斗兽者有……这还算正经。
但还有不正经的。
譬如红着脸向她示爱的男人、试图用拙劣手段傍上她的男人……甚至偶尔竟还有女人。
苍凌阑大为震惊且崩溃,终于忍不住某日给孟归之写信,洋洋洒洒上千字控诉,总结成一句话:
学府的夫子们怎么没教如何应对这个!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日孟归之收到信,笑了一下午。
苦恼之下,苍凌阑只得再次从偏僻小路绕行。
她曾隐姓埋名跟商人的队伍一起同行过十天,也曾用白鹰的身份走过一段路。如此又过月余,终于来到了朱烈第一大河,大济河之畔。
平野之上,天开云雾,大江千里冰封。
壮阔的河面一望无际,因着寒流未散,仍盖着厚厚的冰。三五只平孤鹭展翅飞去,在冰面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岸边丛生的白荻妖们,长得足有男人肩膀那么高,北风一吹,便是花穗骤乱,如雪纷纷。
苍凌阑扶起斗笠,轻轻呵了口气,顿时白雾模糊了眉眼。
她的目的地到了。
渡海,对人类来说是危险的。人本是踩在大地上的生灵,不该往汹涌的浪涛里去。
许多强大的海兽都有着十几尺的跳跃能力,飞鱼更是能够直接将船只上的人类拽进冰冷的深海。
除去那些老练的渔者,绝大多数御兽师在落海的一瞬间,都会在冰水没顶的恐惧下,连阵纹都召唤不出来。哪怕契约了会水的海兽,也落得个活生生淹死的下场。
而她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也通水性,却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巨浪。
在跨越无涯海前往西陆之前,她要借春季解冻的大济河,先适应真正的波涛。
“呦呦!”
身侧,雪泥的耳朵警觉地动了动。
西边的天边隐隐泛起一片蓝紫色,有什么东西来了。
“嗯?某种小型的群居凶兽,羽虫……还是飞鱼?”
苍凌阑眯眼看了看,握弓在手,骑上她的鹿:“有人类的喊声。雪泥,我们去看一眼。”
鹿儿清亮地嘤了一声,鬃毛一甩,沿江岸疾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