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跟他说你不在他就走了。”景卿用手悄悄遮住了自己看笑话般的嘴角,“然后我就让他等我们开业那天过来看看,没了。他不会误会我们两个的关系了吧?”虽然景卿也在故意让他误会。
提起这个,唐上冬的心头升上难抑的焦躁。他抱着手,手指不耐烦地点着:“让他误会去吧。”
真不诚实,明明在意得要死。景卿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跟狡黠的狐狸似的:“说起来,上次也是,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你啊?”
他上次为什么会来?这个问题在唐上冬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圈,他发现他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那时只想着颜墨之怎么又拐了个乱七八糟的男人走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要报复回去。他要让颜墨之痛,颜墨之的伤痕越大、越能证明他是爱他的。谁叫颜墨之天生就这么招人呢。
唐上冬低下头,有点烦躁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渐渐入冬,他不打算再剪头发,那刺人的毛发也终于变得柔和起来、不再那样硌手。
“蠢货。”
他喃喃自语。
*
“艾瑞克,你怎么又要让墨之哥给你做采访啊?赛后采访还不够吗,有没有跟经理人报告过啊?”
面对队友的调侃,艾瑞克举了举拳头:“我只是跟颜去喝杯咖啡!”
“我也想喝咖啡~”
这支队伍是在国内棒球职业队里很典型的超级老手跟超级新手的构成,基本没有本应在当打之年的中坚青年选手。这些年轻选手比颜墨之小不少,青春活力的样子让人能够轻易联想起大学时的模样。颜墨之轻轻笑了:“要不大家一起……”
“不不不不行!”艾瑞克立刻捂住了颜墨之的嘴。颜墨之因为惊讶瞪大了双眼,又大又圆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艾瑞克想说的话立刻堵在了喉咙里,他傻傻地望着颜墨之,喉结滚了滚。
颜墨之却向后退了一步,逃开了艾瑞克的桎梏。他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才对一旁同样被艾瑞克突然的举动吓到的队员笑道:“大概是艾瑞克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放心,我不会非法采访的。”
那名选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跟艾瑞克打诨插科几句也就过去了。颜墨之退后半步看着他们的交流,心想,他以前就是对这些太不敏感了,才会让那么多人跟着他受伤吧。
“颜,你有开心一点吗?”
坐下来点了饮料与吃食,听见艾瑞克这样直球的提问,颜墨之还是微微一愣。他抬起头对上艾瑞克的双眸,对上那双写满担忧的眼,不置可否道:“过得还好。”
知道颜墨之还是不太想提,艾瑞克眼珠转了转,把话题转走了:“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是你的生日。”
没想到颜墨之回答得毫不犹豫,艾瑞克呆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身后看不见的尾巴摇得快要飞起来了。颜墨之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脸上摆出的笑容很是得体,“明天我们在各个平台的账号都要出你的专题推送。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艾瑞克。”
艾瑞克立刻垂下脑袋。如果他真的是一只大金毛,那估计耳朵跟尾巴都耷拉下去了。他争取道:“明天有比赛,你不来吗?会场里也有特别活动。”
颜墨之摇了摇头:“明天会有别的记者去的。好好打比赛,你的球迷们都等着你在生日赢一场。”
“好吧。”艾瑞克瘪瘪嘴,也不再开口,气氛多了一些尴尬。
颜墨之却觉得这样就好。他任由艾瑞克闹了一会儿别扭,才问了些关于今天比赛不痛不痒的事。艾瑞克渐渐也被带动起来,越说越兴奋。毕竟今天赢了球,艾瑞克还打了个三垒打。虽然采访里已经说了最基本的,但私底下的叙述添加了更多的情绪。艾瑞克说得手舞足蹈,比划起的打击姿势,把过来上餐的服务员都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笑得抱歉,英俊潇洒的大狗狗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把服务员哄得心花怒放。这样的人才应该是走到哪里都会招人喜欢的。颜墨之也向服务员道了谢,从一旁的餐具盒里拿出餐具。
然后当他把叉子放在艾瑞克面前的瞬间,他的手却被猛然握住。力气很大,带着点莫名的郑重。
“等明年合约到期,我打算去美国了。”
颜墨之没想到艾瑞克会突然说这样的人生大事。他抬起头望向艾瑞克,艾瑞克笑盈盈地望着他,表面上有他这种混血长相的人特有的轻浮,可他的神色却是认真的。他放开手,眨了眨眼,“我还没跟队里商量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要先保密哦。”
即便握住的时间很短,艾瑞克的手指依旧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了痕迹。颜墨之不留痕迹地用另一只手摩擦了一下,开口时的语气有点严肃:“这种话不能随便跟记者说。”万一被提前报道出去,不利于艾瑞克跟队里谈后续的处理。
“你又不是别人。”
摇了摇头,颜墨之对艾瑞克这种性格有些无奈。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知,若他真是仗着艾瑞克的三分青睐乱来的无耻小人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艾瑞克搅拌了一下面前的饮料:“之前说得轻飘飘的,我其实很在意我当时的男朋友被吓跑这件事。”
盯着饮料起伏的水面,艾瑞克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豁达,显然已经不在意那些往事,“之前我没有给你说全部的情况。我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思考了很多。我爸不会供我大学的学费跟生活费,但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接触一下社会人队伍,或者多关注奖学金项目,总会有办法的。可是他之后甚至没跟我见一面,他说他很害怕,没办法接受这件事被自己的家人知道。”
颜墨之没有轻易接话。他又一次想到了唐上冬与唐见月的事,虽然那时唐母没有苛责他,但他知道,兄弟俩最开始告诉父母的时候家里吵了很久。而他自己的父母,因为“愧疚”,对他的一切都显得“包容”。
“当然,我们当时年纪还小,谈不上什么情啊爱的。我就想说干脆换个环境好了,过来之后一切都很自由,感情也是。”艾瑞克笑着倾身。他用手支撑着下巴,直勾勾地望向颜墨之,“但这次想再出国的理由,其实还蛮现实的。这里的比赛实在是太少了。”
这是事实。颜墨之抿了抿唇,他虽然不是运动员,但一直做着这些小众运动的报道,深感他们的职业生涯有多么不易。艾瑞克已经是赶上运气好的时候,今年有三个半月的全国职业联赛,本市作为棒球运动比较发达的城市,冬天还有两个月的市内联赛。
可这不到半年的时间,比起棒球运动发达的国家还是少太多了。
“虽然在教导别人的过程中我也有进步,可是我也希望自己往上走,能够跟更高质量的选手对决……这些正经话之后采访肯定还会说的。”艾瑞克眨了眨眼,“我真正想对你说的是,颜,你要不要也换个环境?”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颜墨之露出些明显的惊讶。
“当然,我也不是想跟你说什么让你跟我一起走的话。”艾瑞克向后靠、耸了耸肩,跟颜墨之拉开了些距离,笑容也很轻松,“毕竟我喜欢你,但跟你还不是情侣……嗯,如果你愿意现在跟我在一起的话,我很乐意。”
颜墨之禁不住被艾瑞克后半句故作油腻的话语逗笑了。他低下头露出笑容,含蓄翘起的嘴角却很快再次垂了下去,失去了生命力。
换个环境?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大学之前他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唐见月,上大学时跟男人们有了那样的牵扯,他也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现在还能说这种事吗?跳出原有的生活模式,重构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瞧着颜墨之郁郁寡欢地陷入思考的表情,艾瑞克观察了一会儿,又开了口:“换环境肯定不容易。但是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就会让你不再去思考之前让你不开心的事。”
颜墨之愣了愣。他对上艾瑞克的视线,艾瑞克单手放在桌上,是一个很洒脱的姿势。他歪头一笑,“逃避可耻但有用但也不全是逃避。只是稍微远离让你想不清楚的事,可能就会突然发现答案也说不定。”
他没有刻意提起那些让颜墨之尴尬难堪的事,也对颜墨之的痛苦知之甚少,可他的提议还是让颜墨之心底一动。望着颜墨之小鹿一般茫然的眼神,艾瑞克动了动手指,很想把他拥入怀中。可他没有逼紧,只是浅笑着转移了话题。
等两人走出咖啡厅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颜墨之有随身带伞的习惯,他打开伞,向艾瑞克建议道:“我把你送回会场吧,我的车也在那里。”
艾瑞克没有立刻答话。他低头望着颜墨之,觉得颜墨之撑着伞微微抬头与他对视的神情,在这场雨幕下显得分外温柔。鬼使神差地,他凑近了些,手轻轻触碰到了颜墨之的耳发。颜墨之愣了一下,侧过头躲了过去。艾瑞克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主动接过了颜墨之手中的伞:“我来打吧。”
颜墨之没有拒绝。莫名的,他感觉到有什么人在身后看着他。他朝后面看了看,却没有瞧见任何可疑的影子。他微簇着眉回头,与艾瑞克一同踏入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