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始作俑者似乎有自知之明一样居然就停在拐角处,周唯实只担心白若梅的情况,快步走过没有和它计较的念头。

“滴”

身后的喇叭声让他不自觉更加靠边走,给身后的车让出位置。但是黑车并没有超过他的意思,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滑行。

后面又传来鸣笛声。

一阵邪风吹过,雨正顺着伞洞洒在他的唯一还算干燥的头顶,雨丝沾上头皮顺着他的发根向下流的痒意让他头皮发麻。裤子贴着膝盖寒意刺骨,让他的青紫处越来越痛。

他突然意识到谁会这样得理不饶人地在把他弄得如此狼狈之后,还能若无其事跟在他身后。

这是周唯实第一次在除了酒店以外的地方见到林越峙。大雨颠倒城市,不是什么好兆头。

前两天才刚刚从锦瑞回来,周唯实身上的咬痕还没消,下面也红肿着发了炎症。周末发了烧去吊了水,还是全身都痛。今天不是他该履行合约的日子。但白若梅的情况不好,他太担心了,只要能让白若梅见见李峥,他说什么也要试试。

周唯实停了脚步:“林先生,我能见一下我弟弟吗?”

车内的金属乐梆梆作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重金属音乐,常常与宗教相关。林越峙的鼻梁高挺,眉眼凌厉,雨滴打在他车上笼罩成一片黑色的云雾。

周唯实的伞从最开始离车门的一步之隔,到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倾斜着怼在车窗上,他原本就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两分:“林先生!我想见一下我弟弟!”

厚重的雨帘却抵消了他的音量。他觉得这辆车不知何时就会绝尘而去,只留给他赤红的尾灯。

周唯实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是喊了出来:“林咳咳……林先生!我想见一下我弟弟!”

林越峙终于偏过头,恩赐给他一个眼神,“上、车。”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唇齿碰撞,都连着周唯实身上的咬痕一样,让他泛起伤口卷边的疼痛。

周唯实眨了眨眼睛,他想问自己还有得选吗?

可他的声音一直很轻,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周唯实是被林越峙拽上车的,把他的包往后座下面一扔,露出伞骨的破伞也当啷一声掷进垃圾桶。

车上的温暖,伴随着好闻的香气。窗户缓缓摇上,隔绝了飘如飞蓬的大雨。周唯实依靠着座椅边沿,后背贴在车门上,小心地看着林越峙。他身上不干净,害怕弄脏昂贵的真皮座椅。

林越峙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周唯实直到自己的样子现在恐怕不是很礼貌,微微偏过头去。密闭的空间中他的耳根发红,他抹了抹额头上一绺一绺的刘海。

他小声恳求:“我妈妈身体太差了,想见见我弟。”他边说着,一滴水珠正顺着他的喉结缓缓流进领口。似一只蚂蚁在他身上爬动,周唯实吞了一下口水。

林越峙转过了头,油门狠踩,冷声道:“把车弄脏了,周老师赔得起么?”

周唯实又说了几句对不起,今天晚上直到下班的时间,林越峙也并没有发消息给他的意思,周唯实便做了其他的安排。即便现在上了他的车,周唯实也并不准备与他多做纠缠。

“我就在这儿下车。不麻烦您。”

“我能打到车了,谢谢你,林先生。”

林越峙并不接他的话,猛地一个刹车,周唯实向座位后一滑,手肘已经撑住椅背他身上飞溅的泥水还是蹭湿了价值不菲的皮面。周唯实被一阵局促席卷,不安地看了林越峙一眼。

林越峙依然沉默不言。

周唯实想了想,最终解开安全带慢慢弯下身子蜷缩在了座位前。迈巴赫的空间很宽,刚刚好够他折叠着蹲下。大腿和肚子紧紧相贴,再用双臂紧紧环住,好像一个身处羊水还未长大的婴儿,为了保护母体而不敢舒展一丝一毫。

手腕痛、头痛,腰痛抑或是膝盖痛,都没有什么分别。周唯实能捱过很多痛苦,他是一个从小就很能忍痛的人。

出乎意料的,林越峙载他去了医院。

停在中心医院的地下车库,林越峙带着周唯实拐进一条他从没走过的通道。一路上没有其他闲人,每隔几步就立着一个佩戴通讯器的黑衣保镖。周唯实又想起修其原他们闲聊时说起过,现在的中心医院已经成了有钱人家的私人诊所。

而这位“有钱人”还在大步向前,脊背笔直目不斜视,对这样的场面毫无波澜。

他不自觉落在林越峙身后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周唯实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想和这种人这种事有任何多余交集,所有高不可攀之物于他都是生活中的不确定因素,周唯实不喜欢任何“不确定性”。

电梯直达顶楼的院长办公室,宋医生和一些经常照顾白若梅的护士已经等在里面。

见他们走近,房间里的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周唯实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水渍,只想着白若梅的病情。

“宋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宋医生看他冒雨而来,也舍去寒暄长话短说:“现在白女士的病情已经不再适合保守治疗,癌细胞扩散影响了她的意识,这样的情况继续恶化恐怕会引起脑死亡。京岚医学院进口了几台新的治疗仪器,也有实验性疗法,特别适合白女士目前的病情,机会难得。

“不过……”

“不过什么?”

周唯实知道新仪器新方法就需要更多的钱,到了这一步,几乎就是花钱保命。见宋医生和老院长的对视不语,周唯实了然地看了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的林越峙一眼,他缓声道:“这是我的事,和林先生没有关系。要准备多少钱您直接和我说吧。”

林越峙在老院长的目光中摆出了个“与我无关”的投降手势。

“也不仅是钱的事,这几台新设备刚好被拉进了医保报销名单,钱的事我们并不担心。只是京岚医学院是军方附属医院,所有入住的病人都要有完整的家属审核书……”

宋医生看了抿紧双唇的周唯实一眼,直接道:“需要直系家属签字。”

周唯实本就苍白的面孔“刷”地褪去血色,好像被截断反射神经一下子失血的鱿鱼。

“我们在京岚医学院的系统里查了一下白女士需要转院材料,发现您好像没有办法签署……”

“可我是他儿子啊。”

“……我是她儿子啊……”他突然笑出了声,不敢置信道:“我真的是她儿子,我是她儿子!”

一旁的几位医生都和周唯实相熟,也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位小周老师在白若梅病榻前忙来忙去,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周老师平时人也有礼貌,好沟通,经常给小护士们买些小甜品和精致水果,每每遵循医嘱,白若梅的身体状况要不是他请人照顾恐怕都撑不到今天。

但京岚医学院是和联盟信息库联网的军方医院,所有患者信息只要输入马上就有其三代户口情况。他们也是查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周老师和白若梅并无任何关系。

其实重组家庭也没有什么,但周唯实却像一下子无法接受一样一直重复他可以签字,白若梅是他的妈妈,他知情,他可以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