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发现……”盛佑的指尖划过指针早已停止走动的表盘,金属边缘陷入腕间狰狞的疤痕,“江砚扯开我的衬衫时,巷子口的脚步声停下了。”

顾承屿的瞳孔在闪电中骤然收缩,当年他停在转角处,直到听见肉体碰撞的啪啪声,还等了几十秒才冲进巷中。

暴雨冲刷着落地窗,此刻盛佑腕间的疤痕像条苏醒的蜈蚣,正沿着记忆的裂缝爬进他精心编织十年的谎言。

“那天我冲进去时看到有人离开。”顾承屿抓住盛佑的手腕,指腹温柔地摩挲那道凸起的疤痕,“不知道是帮江砚望风的同伙还是害怕江砚的路人。”

十年的时间太过遥远,那条巷子也没有监控,顾承屿不信盛佑能仅凭记忆拆穿他的谎言。

“原来如此。”盛佑像是信了顾承屿的话,实际上却在心底冷笑。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记忆像被掀开的旧伤,露出底下溃烂的真相。哪怕记忆会被潜意识加工,他也确信当年并没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在他对顾承屿的情感还存在名为“爱”的滤镜时,他替顾承屿的辩解是“顾承屿当年也只是个学生,一定是太害怕了才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巷中。即使他来晚了,可他至少克服恐惧做到了。他还和江砚打了一架,不仅被江砚用酒瓶砸了,还被江砚携带的弹簧刀划伤。他做的已经足够了,哪怕他‘迟到’了,他也还是拯救了我。”

雨声忽然小了,顾承屿的掌心渗出冷汗。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中如擂鼓般震颤,而盛佑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他胸口为保护盛佑而留下的疤。

盛佑用的是夹着烟的那只手,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星。

顾承屿的呼吸一滞,香烟燃起的烟雾缥缈着上升,如同隔在他与盛佑之间的薄纱,烟头的火光散发着灼人的热意,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直抵心脏。

“阿佑……”他轻声呼唤,仿佛怕惊扰了盛佑。

“刚才,对不起。”盛佑低语,收回了伸出的手。他用指尖掐灭烟头的火星,声音空洞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其实不是的。记不记住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有点不甘心,想要讨回些利息。不过在听到那个令人憎恶的名字后,就连讨回利息的想法都没有了。

即使顾承屿的拯救存在疑点,即使顾承屿选择结婚,即使顾承屿实际上并没有他臆想中的那么完美,他也不恨顾承屿。毕竟多亏了这样的顾承屿亲手打碎了他对顾承屿的滤镜,才能让他从这场长达十年的梦中醒来。

说来有点可笑,十年的感情在三天的暴露疗法中只留下了些许不甘,足以说明他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离不开顾承屿。

看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的盛佑,顾承屿只感觉胸口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一把握住盛佑的手,急切地说:“不,你没有错,阿佑,你从来都没有错。是我,我……”

“嘘”盛佑竖起食指抵在顾承屿的唇间,“回去吧,承屿。明天接亲,得起个大早。”

“阿佑……”顾承屿他艰难地开口,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蔓延。

明明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刻,盛佑也接受了他会结婚生子的未来,可他心底的不安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愈演愈烈,第六感如同报警般在他的脑海里尖叫。

“去吧。”盛佑再次打断了顾承屿,站起身往浴室走去。他背对着顾承屿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祝你三年抱俩。”

浴室的门关上,里面灯光亮起,将盛佑高挑的身影印在磨砂的玻璃面上。然后水声响起,与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

顾承屿盯着盛佑的身影出神,一声音质特别的叮咚唤回他的思绪,那是他的未婚妻为他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他看向被唤醒的手机屏幕,锁屏下的提示窗口屏蔽了来信人的信息与信息内容,全部以*显示。

内心的不安最终还是输给了相处十年带来的自信。顾承屿一边嘲笑自己想多了,一边穿好衣服离开。他解锁手机,耐着性子回复未婚妻的信息,关门前还对浴室里的盛佑说,“我明、不,我后天给你带喜糖。”

新婚之夜总不能让新娘独守空房。

浴室里的盛佑听着玄关处传来的关门声,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扣住表扣。金属卡簧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十年前顾承屿解开他校服衬衫的第一粒纽扣。

表链刮过腕间突起的增生,露出其下割腕留下的丑陋疤痕,让他的思绪产生了短暂的偏移,思索着要不要去纹个身来遮住它们。毕竟之前拿来遮住它们的腕表早就坏掉,也早就该丢掉了。

他在腕表坏掉后还是坚持佩戴,哪怕顾承屿又给他买了很多新的腕表,他也没有换掉这块定制的,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时刻。

这块腕表的背面刻着“G&S”,因为核心损坏而无法修理。盛佑把它的时间调整为收到它的那个时刻,它就这么将那一刻定格了好多年。

盛佑凝视着表盘背面的“G&S”,浴室的暖光在刻痕里沉淀成琥珀色的时光,水珠顺着发梢滴在上面,模糊了那个精心设计的连体字母,就像顾承屿当年吻他时,雨水模糊了巷子里斑驳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婚纱店,顾承屿低头时露出的后颈。那里本该有他咬出的疤痕,可粉底液完美覆盖了所有过往。原来愈合的不仅是伤口,还有那些自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该结束了。”盛佑对表面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雾蒙蒙的玻璃,在垃圾桶边缘镀上银边。盛佑举起腕表,看着“G&S”在月光下折射出最后一道流光,然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这道光曾照亮他无数个失眠的夜,此刻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芯。

表盘撞击桶底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十七岁少年未说出口的告白。盛佑望着躺在垃圾堆里的金属残骸,忽然发现自己腕间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竟像条银鱼。原来最丑陋的伤口,在挣脱枷锁后也会闪耀,他好像,并没有用纹身将它们遮住的必要。

他打开手机相册,删除了三天来反复观看的婚纱店照片。当最后一张接吻照消失在数据深渊时,浴室排气扇正好卷走最后一缕烟味。盛佑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只剩下新鲜空气抚过疤痕的触感。

镜中人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暴雨后擦净的玻璃窗。盛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这次不用暴露疗法,不用心理暗示,嘴角自然扬起的弧度恰好能盛住窗外漏进来的月光。⑴㈠03妻96把2⑴

3、偶遇

盛佑离开了他和顾承屿同居了十年的“家”。他们学生时代便租住在这里,毕业后顾承屿更是将这里买下,房产证上写着两人的名字,说从此之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他们的第一张租房合同被裱进相框摆在了他们每年留念的合影边,相框玻璃下“顾承屿”和“盛佑”并排的签名正在褪色,像极了房产证上被潮气洇晕的钢印。

凌晨的玄关浸在冷白的月光里,盛佑按下门把手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指尖在智能锁的温感屏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雾痕。

走廊感应灯被电梯井涌出的穿堂风惊醒,在他脚下投出宛如囚笼的栅栏倒影。他在关门前对家里的摄像头笑了笑,那是顾承屿安装的“思念之眼”,说是不在家时也不能错过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于是他养成了对着摄像头微笑的习惯,就像是在对着顾承屿微笑。过去的他是不想让顾承屿担心,现在的他仅仅只是出于习惯。

然后他抬腿迈过脚下囚笼般的倒影,没有带任何行李,也没有选择乘坐电梯。安全通道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他边走边拉黑了顾承屿的所有联系方式。

在楼梯即将到底的第三级台阶上,他习惯性地停顿,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侧头去看那块略有不同的墙面,而是在短暂的停顿后,如同无事发生般继续下楼。

那块墙面上藏着顾承屿某次喝醉时刻上去的“G&S”,字母被物业补的腻子糊成肿胀的伤疤。

街边的便利店还在营业,招牌上的荧光漫过暴雨后的积水,将盛佑的影子拉伸成细长的暗色幽灵,钉在斑驳的地面,又被水洼扭曲。

转过街角时,盛佑嗅到混杂雪松与铁锈的腥甜味,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喘息。不想惹麻烦的他下意识地就准备离开,可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自己被侵犯的那个雨夜。如果当时没有顾承屿的出现,他不知道还要面对怎样的地狱。

盛佑的脚步顿住,雨夜里的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那时的他孤立无援,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是顾承屿的一声怒吼打破了绝望,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

“谁在那里?!”盛佑声音发紧地开口,同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巷子深处。

如今的他早已脱胎换骨,在接受心理治疗的同时也接受了格斗训练,不再是曾经任人欺凌的瘦弱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