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舟咬着吸管,右手在作业纸上笔走龙蛇。司徒允合上课本,不经意间看见他脸上满足的微笑,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白色奶沫。司徒允心头一动,悄悄摸出了自己的珍藏素描本上面每一页纸都是蒋舟,做饭的蒋舟,写习题的蒋舟,给他讲题的蒋舟。随着线条由幼稚到成熟,男孩慢慢长成了翩翩少年,唯一不变的是他反复浆洗的白衬衫,和看向自己时沉静温和的眼神。司徒允的手指在蒋舟的脸上留恋地摩挲了几下,将素描本收好,捏着一张白色的稿纸出了教室。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蒋舟轻轻放下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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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的存稿使我有了绝不断更的自信,甚至还能浪一浪......
第七章
蒋舟拢了拢蓝白条纹相间的校服外套,站在三楼的围栏后假装看风景。他的余光扫过楼梯的拐角,司徒允蹲在那里,将写满清秀字迹的稿纸一点点撕碎,扔进垃圾桶里。蒋舟知道那是什么,同班的一个女生给他写了情书,他出于礼貌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无意早恋。因为担心直接递给女孩让她遭受同学嘲笑,信纸是他在体育课偷偷溜回教室叠好压在女生铅笔袋下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司徒允顺走了。
撕完信纸司徒允转身下了楼梯,遥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果然跳出来三四个男生围住他,推搡着把他往艺体教学楼的角落里赶,很快消失在蒋舟的视野里。蒋舟神念一转,转头跟着下楼,上了隔壁的艺体教学楼,推开二楼最角落的会议室大门。浓郁的灰尘扑面而来,蒋舟捂住口鼻以免咳嗽出声,将自己藏在厚重的灰黄色窗帘里。
他侧过身去,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司徒允干净的校服外套布满黑灰色的脚印,缩在墙角任人拳打脚踢。他的脸微微朝墙面倾斜,双手虚虚挡在前面,作为挨揍经验户,他已经掌握了如何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脸。
为首的高个子男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倚着墙半提起来,怒吼:“昨天让你准备的钱呢?!”
司徒允被迫抬起头,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露出一个死皮不怕开水烫的微笑。“傻逼。”他微微挺身,贴着那人的耳朵,语气嘲讽。“不会给你的。”
短暂的沉默后,场面再度喧闹起来。司徒允被重重丢回地上,荡起一片激昂尘土。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将身体蜷缩起来,迎接更为猛烈的拳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舟面无表情,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直到司徒允突然暴起。少年弓起的身子倏忽弹起,一脚踹在为首那人的小腹上,将人踹出半米多远!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凶狠,脸上挂着令人后脊发凉的瘆人笑容:“你们爽够了吗?轮到我了吧?”
那是蒋舟第一次知道,司徒允是其实能打的。他已经不是初见时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瘦弱的男孩,六年的时间淬炼出他一身强健体魄,出拳又凶又猛,不要命一样往别人身上招呼,也不在乎自己挨了多少下。小兽渐渐长出了獠牙,露出温顺皮相下峥嵘的面孔。血肉碰撞的声音不断冲击蒋舟的耳膜,浅淡的红色漫上他的脸颊,沉寂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蒋舟握紧拳头,将自己难以言说的渴望深深压回心底,离开了会议室。
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司徒允抬头轻轻看了一眼会议室的窗户。
蒋舟踩着上课铃的最后一声回到教室,没过多久司徒允从后面溜进来,嘶嘶地喘着粗气,理直气壮地伸手问蒋舟要刚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抄。蒋舟从堆满课本的桌子上抽出试卷给他,鼻尖一抽,眼神嫌弃:“离我远点,难闻。”
司徒允身上凶悍凌厉的气质还没散去,闻言嘿嘿笑了两声,抓起试卷埋头抄起来。临近中考,自习时间多了起来,所有人都用课本和辅导书铸成围墙,将自己牢牢围住。蒋舟放下手中的笔,从铅笔盒里挑挑拣拣拿出来一根替芯换上。
司徒允忽然开口,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会考上城北的吧?”
城北高中是县城唯一的四星级高中,几乎集中了整个县区的教学资源,教学质量在全市也是顶尖的。换而言之,在这个四不靠的小县城里考不上城北,基本可以宣告永别大学梦。
“嗯。”蒋舟怕打扰前桌的同学,小声道,“应该可以吧。考试这种事我也没把握。”
他这话说得委实委婉,如果小考大考模拟考永远一骑绝尘的蒋舟都考不上城北,这所学校怕是一个都考不上。再不济学校还有六个指标生名额,怎么说也能排给蒋舟一个。
“那你想我也去城北吗?”
蒋舟的呼吸静了一瞬。他把替芯插进笔管里,拧紧笔尖的螺帽,再开口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上。再说我说不想你去,你就不去了吗?”
“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军训的。”司徒允飞快地小声补充一句,“你不喜欢我我也要黏着你。”
蒋舟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那年蒋舟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取城北中学。而司徒允在中考前消失了几周,回来后搞到了城北中学的艺术特招生名额。
蒋舟在不短的时间里怀疑过司徒允他们家是赤裸裸的特权阶级,但司徒允的画确实画得很好。蒋舟看过他不少大作,不论是绘景还是画人,笔触都热烈生动,奔放中带着细腻的柔和,和他本人不可一世的气质截然不同。蒋舟甚至有时候觉得持笔的那个司徒允和现实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气质差别。
临近开学,司徒允又溜达到蒋舟家,将薄薄的汗衫一脱,躺在蒋舟的床上,露出一背青青紫紫的斑痕来。蒋舟拿了红花油滴在他背上,用毛巾泡了热水拧干后给他擦药。毛巾沾上去的时候司徒允背部肌肉瞬间绷紧,许久后才慢慢放松。
“很疼吗?”
“嘶。”司徒允抽了口气,闷在枕头里闻蒋舟残留的味道,随口道,“疼啊。”
蒋舟认真道:“我最近看书,有一种精神问题叫痛觉神经缺失。我一直以为你是。”
司徒允笑起来:“不是。我的痛觉系统没有问题,去医院检查过八百遍了。”
蒋舟张开嘴,想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毛病,想了想又闭上嘴。他不喜欢拐弯抹角地去打听别人隐私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觉得不好。他专注地盯着手下的肌肉,司徒允仿佛一到暑假就出去练功,短短两个多月的功夫,肌肉又多了些。他的肤色已经不复初遇时的白皙,染了一层浅薄的蜜色,看起来手感极佳,透过厚厚的毛巾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见他没有动静,司徒允也不欲和他深聊,转而换了个话题:“午饭吃什么?”
“煮了芋头,回头炖点白菜粉丝。”蒋舟不禁抱怨:“你又想蹭饭。”
司徒允微微扬起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灶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个小小的油纸包:“不白吃,给你带了点街东头王家的卤牛肉。再不长个你就来不及长了。”
蒋舟小声反对:“男孩可以长到二十岁呢,而且大人都说男孩长得晚很正常。”
司徒允一本正经地说:“男人一米七八以下都属于二级残废,你琢磨琢磨你这样下去能脱离残废行列吗?”
蒋舟气得用力一按毛巾,正好碰到司徒允的伤口,疼得他背部肌肉一颤,猝不及防发出两道呻吟。蒋舟心头一热,忙不迭地甩了毛巾,钻进厨房切卤牛肉。
司徒允一边呲牙咧嘴地抽气,一边凝视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第八章
等到高一开学,他们果不其然分在了一个班。蒋舟再一次荣升班长,司徒允也难得安静了两天城北中学优等生乖宝宝居多,蒋舟估计他是还没找好新的嘲讽对象。这厮甚至在班级的风评难得好了一阵,因为蒋舟把画黑板报的任务硬塞给了他,司徒允不仅没给他捣乱,还画得挺好。最起码蒋舟绕着其他十六个班视奸了一圈,自豪地认为属他们班画得最好看。
但司徒允没过几天便原形毕露,跟他坐一起的女生找班主任哭诉半天,说司徒允对她耍流氓,死活不愿意跟他坐一起。司徒允很快被调到他多年来的专属位置垃圾桶跟前。
第一次月考之后,班里按成绩名次调换位置。考了第一名的蒋舟对着第三排中间的绝佳位置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奔向垃圾桶,安稳地坐下来,然后温柔地劝退了每一个想跟他坐一起的人。直到最后剩下吊车尾的司徒允,哼着荒腔古板的小调在他旁边泰然坐下。
他们的新班主任是个桃李天下、退休返聘的老头,视线芒刺一般扎在他身上。蒋舟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失望的眼神,因为他对自己也很失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逐渐变成了一个变态扭曲的跟踪狂,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探知司徒允的行踪,而且变得愈发熟练。
就这样持续到了高三的一个不知明的春日午后,蒋舟借口去办公室帮英语老师批改默写试卷,趁着大课间猫着腰钻进男厕所的倒数第二个隔间,耐心地等待着。果然没过多久司徒允就被几个人推进走廊最后的隔间,哐当关门的声音震得蒋舟耳朵生疼。司徒允用三年的努力活成了城北中学的传奇,正在撒尿蹲坑的男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收鸟走人。
好像还是一样的剧情和平淡无奇的开场白,就像看一场商业AV,所有的对白都是粗糙的铺垫,懂的人都直奔进度条中间而去。双方很快你来我往拳拳到肉,激烈的喘息充斥狭小的隔间。蒋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感觉气血不断上行,所有的热度都汇集在脸上,心跳重如擂鼓。
过了许久,舞台剧终于偃旗息鼓。打人的男生们相拥而去,蒋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已经快要打铃。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还在思索回去后对司徒允的说辞,忽然听见隔板响起咚咚的声音。是司徒允在敲他们之间的隔板。
一声,两声,三声。蒋舟根本不敢回应,拼命屏住自己的呼吸。
“我知道你在。”司徒允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诅咒一样附在他耳边盘旋不去。“蒋舟,过来。”
时间像停止了一样,但钟表上的分针一刻也不曾停止脚步。刺耳的上课铃声响彻校园,蒋舟拉下门锁,站在司徒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