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是他们最开心的时日,白日里杨逍看着纪晓芙练剑,有时候也会指点她几招,那零星的几招也皆是峨眉的招法,是他从纪晓芙的剑法里悟出来的。有杨逍这个武学大家在侧,纪晓芙的剑法精进得很快,比起初下山时的手忙脚乱,她现在已经可以和杨逍拆上几招了。

雁儿身上的伤痕渐愈,每次纪晓芙练剑的时候她都一边拍着小手,大声喊好。杨逍便含笑坐在一旁,轻拢慢捻地弹着曲子。轻柔的琴音夹杂着内力流遍纪晓芙全身,一通剑招舞罢琴音方绝,她只道浑身上下舒服得紧。

纪晓芙手艺很好,一桌饭菜做得可比山珍。杨逍喜酒,纪晓芙便花了十多天酿了几坛桃花醉。酒方成的时候起了一坛,酒香很浓但故意敛去了几分辛辣,是闲时作饮的佳品。

这样的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个多月后,重伤痊愈的江伯维夫妇回到小院,见着了许久未见的女儿。雁儿被杨逍、纪晓芙养得很好,比起刚分别时胖了几分,又高了几分。

“属下叩谢杨左使大恩。”江伯维夫妇郑重地跪地叩头。

杨逍虚扶起二人,道:“回光明顶吧,最近不要在江湖上露面,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叮嘱完这句,他便欲转身回房。

“叔叔。”雁儿扯了扯杨逍的衣袖,张开双臂要同他抱抱。

杨逍“嗯”了一声,俯身将雁儿揽进怀里。他本是个不喜道别的人,可他却不忍拂了雁儿之意,便同纪晓芙一起目送着江伯维一家渐行渐远。雁儿坐上马车时,撩起车帘奋力地同杨逍、纪晓芙挥手道别。

雁儿走了,纪晓芙便再没有可以留下的理由。趁着夜色,她收拾了一包随身衣物提着长剑意欲离去。她跨出几步,奈何杨逍的影子在她心底越描越深,便教她自私一回又何妨?纪晓芙回过头,行至杨逍房前,她欲抬手叩门,可临到眼前她却不知要如何同杨逍辞别。

她正犹豫间,下意识的转过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袭白衣的杨逍负着手,翩然立在月光中,他望着她,知她要走,他却仍含笑相望。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要收拾行李?”杨逍明知答案已定,可他就是固执的想听纪晓芙亲口说。

纪晓芙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低眉答道:“雁儿已经被她父母接走了,我也该回峨眉了。”

“不行。”她话音未落,杨逍紧接住她的话。

纪晓芙皱起眉头,急忙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雁儿跟她父母走后,你就放我回峨眉,你,你不能这样出尔反尔。”她紧跟着杨逍的脚步,心下已然焦急万分。

杨逍回头,郑重的同她道:“我改变主意了。”他紧盯着她,一步步逼近她,“我没有办法送你回峨眉,那样等于让你去送死。傻丫头,和你同行的师姐妹早就回峨眉了,你失踪的消息灭绝师太早就知道了,她要查你易如反掌。”

杨逍甩了甩衣摆,接着道:“江湖,称我为一个大魔头,你和一个大魔头孤男寡女共处一月,毫发无损,活着回去了,你的师父和你的同门会怎么看你,你想过吗?不说峨眉上下乃至整个武林,又有谁能认为你是清白的?你告诉我!你师父对我恨之入骨,但凡她认为你我之间有点什么,她会怎么办,她会要了你的命,我不能送你去死。”

杨逍所言,其实也不过半真半假,他是不舍纪晓芙离他而去,一心想将她护在身边。他太懂这个江湖了,纪晓芙回去,灭绝师太是不会放过她的,江湖,谁会相信一个大魔头守着君子之规、行君子之事?他宁愿此言能唬住纪晓芙,她在他身边他还能护着她。

第十四章:凤求凰

“不会的,只要我好好跟我师父解释,她一定会相信我的。”纪晓芙肯定地道,“至于其他人,他们要怎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求问心无愧便是。”

杨逍轻笑一声,凑在纪晓芙耳边,细声问道:“跟我回光明顶,做我的妻子,好吗?”

纪晓芙大为惊讶,愣愣地望向杨逍:“你说什么?”

“我杨逍一声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过,你纪晓芙是唯一一个,做我的妻子,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杨逍全没有了平时的玩笑,他认真地望着纪晓芙,那双澄澈的眸眼好似一把匕首,深深地扎入纪晓芙心中,“相信我。”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与武当的殷六侠早有婚约在先,我喜欢的是他。”纪晓芙避闪着他犀利的目光,违心的说着什么“婚约”、说着什么“喜欢殷六侠”,可她红肿的眼眶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殷六侠?”杨逍低声念着这三个字,“这么长时间我头一次从你嘴中听出‘殷六侠’这几个字,你和我、和雁儿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想过他会出现在你身边吗?我们被雷门门主追杀的时候,你想的又是谁?殷六侠吗?不是。你跟他见过几次面,你凭什么就把自己的一生许配给他呢?”他连连质问。

“我,当我身受重伤,你给我治伤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甚至不惜你折磨我、拿一剑刺死我。”杨逍说得极深情,纪晓芙已然猜到可在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却这般的痛。

“够了!”她不愿再听下去,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留在他身边。

杨逍步步紧逼道:“这叫喜欢。”

纪晓芙亦不退半步,问他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喜欢你?”

“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我,你不喜欢我吗?”杨逍盯着她的双眸,反问她。

纪晓芙终是黔驴技穷,避开杨逍,迎风走出几步,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用波澜不惊地声音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与殷六侠既有婚约在先,我决不能因为我而让武当和峨眉蒙羞。”她不曾否认,亦没有承认,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和杨逍心知肚明。

杨逍拦在纪晓芙面前,拧眉质问道:“你明明喜欢我却要嫁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武当和峨眉你就要送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吗?值得吗?”

“你别说了!”纪晓芙大吼道,她只觉自己仿佛要崩溃了,在杨逍面前再有一刻她便要溃不成军,“我心意已定,我是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晓芙。”杨逍往前一步,仍欲劝她。

纪晓芙却急忙退却数步,拔下簪在发间的簪子抵在项上:“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这样逼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杨逍心疼地望着她,忽然出手,一把抓住她握着簪子的手。纪晓芙心绪大乱,拼命想从杨逍手下挣脱开来。杨逍望着她,看着她不停的挣扎,不停的落泪,他心里又何尝不是煎熬。他阖了阖眸,掩去眼中泪珠,手一松,仍由那簪子在虎口上留下一道血痕。

纪晓芙大惊,慌乱的抓住他的手,连连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杨逍不顾淌血的伤口,紧紧握住纪晓芙的手,望着她的双眸,郑重地说道:“我杨逍此生,只要你纪晓芙一个女人,足矣。”他牢牢拥住纪晓芙,凑在她耳边极轻柔的谈吐心声,“辗转反侧,应是惟一,以前是酒,现在是人,是你。”

“杨逍!”纪晓芙不敢太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挣扎着要推开杨逍。

望着怀里泪流满面的纪晓芙,杨逍心疼的抬手拭尽她的泪水:“好,明天,明天我送你回去。”他终是放开了她。他曾说他从来不用强的,他曾说终有一天纪晓芙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他不愿勉强。

夜色渐深,闪烁的星辰爬满了夜幕。明亮的月光倾泻而下,笼罩在杨逍身上,一袭白衣却更添了几分萧索。他在院里站了半个多时辰,望着纪晓芙那间房中的烛火从点亮到熄灭。这一夜注定无眠,灯火虽暗,他却知纪晓芙定是躲在被中。

杨逍负手走到亭里,轻轻抚上面前的古琴。他为她弹奏过世间最好听的佳音,每天皆变换着花样,从前朝流传的曲谱到人尽皆知的绝音,他仔细挑选着辅她练剑之成。

就着月光,他眸中满含深情,那扇紧闭的房门将他和纪晓芙相隔两端,可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尝只是这一扇门?琴音流转,好似嘶鸣的凤遨游长空,来回徘徊着为高立在枝头的凰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似歌亦似颂,长鸣中包含了满腔柔情,却只为一人俯首称臣。

凤求凰,他从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弹过。曾经他年少轻狂,仰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他闲暇时便同那些人逗弄几分。饮酒、弹琴、赋诗,最多也不过如此。

纪晓芙怎会听不明白他的琴音,她埋首在被褥中,外面的琴声越是缠绵,她流的泪便越多。那一个隔门诉请,说尽了山盟海誓;这一个蒙头落泪,藏尽了真心实意。月光透入窗户,她只要隔窗相望,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就在眼前。

杨逍弹了一夜,纪晓芙亦哭了一夜。几近辰时,纪晓芙花了一个多时辰去掩饰红肿的眼眶、去掩饰苍白的脸颊。她拎着包袱提着长剑,又踌躇了好些时候,才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房门。

琴音犹未绝,直到纪晓芙推门而出,杨逍仍坐在琴前。炙热的目光对上纪晓芙,她只觉心中小鹿乱撞得紧,不由低垂下脑袋,欲避开他投来的凝视。纪晓芙拣着最远的路走,可从房前到院子口,再如何绕也就这么些距离。

杨逍便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不曾开口说着什么离别的话。

第十五章:下药

溪水边,看着一路蒙头直行的纪晓芙,杨逍终是出声唤道:“晓芙。”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望着纪晓芙,忽然他郑重地撩起衣袍,单膝跪在纪晓芙面前,柔声道,“我杨逍此生从未给任何一个女人跪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照顾你一生、给你幸福,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望着她的双眸,想在她眼中寻到几分留恋,便是一丝也足够了,可纪晓芙的眼里已然藏满了离去的坚决:“还要走?”仅三个字,却好似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几乎哽咽的从他嘴里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