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纪晓芙艰难地转身避离他的目光,他高傲了半生的头颅终是为了她低垂,认命地站起身,靠在纪晓芙身边再三退步:“若你执意要走……”他托起她的手,将铁焰令塞入她手中,“这是明教的铁焰令,见令如见我。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又或者,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了,只要你开口,我杨逍此生,定会为你付出一切,不惜代价,坐忘峰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纪晓芙好似下定了决心,抬眸望向杨逍:“那么,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不会出尔反尔吗?”红肿了一夜的双眸又一次充满了泪水,她是那般的不舍,可她却不能。
杨逍紧紧握着她的手,肯定道:“决不食言。”他甚至觉得纪晓芙可能想明白了,愿意跟他回坐忘峰,可他却万万没料到她的下一句。
“好。”纪晓芙转过身,擤了擤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你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不准再来找我,更不准来打探我的消息。”
他只觉心头蓦的一疼,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拽着他的五脏六腑,又将他已经支离破碎的心粘起来再狠狠地揉碎,入骨的疼爬遍全身。纪晓芙的手从他手中抽离,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晓芙。”看着她决绝的离开,杨逍终是忍不住再唤了一声。
可换来的却是纪晓芙头也不回的一句:“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纪晓芙走了,粉衣背影从大到小,缓缓消失了小路的尽头。杨逍愣愣地在溪边站了许久,没有了纪晓芙,他杨逍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心底木木的疼着,他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拼不回来了……
日头逐渐高升,照得黄泥地有些发烫。纪晓芙挽起衣袖轻轻拭着额角的汗珠,一路而来她走了有一两个时辰,还没走远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到背后那束炽热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她,走得远了,她又不敢回头,一回头,她便狠不下心离开了。
大道旁开着家茶棚,茶棚里零星的坐着几个过路之人,三三两两的饮茶论事。纪晓芙抿了抿嘴,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有些渴了,她选了个不起眼的方桌,要了一壶清茶和几碟糕点。
她捏着茶碗,半低着头有意无意的晃着碗中茶水。荒郊野地没什么好茶,能有一口喝的便已经不错了,纪晓芙自不会挑剔。微微泛黄的茶水随她的手轻轻一颤,荡起一串涟漪。恍惚间,纪晓芙好似在碗中见到了杨逍的模样,惊得她差一点丢了茶碗落荒而逃。
她抿着唇,努力地晃着脑袋欲将杨逍的身影赶出脑海。可事与愿违,她越是如此想,杨逍的身影便越是根深蒂固,过往的点滴好似蛛网般拉扯着她的记忆。
一只手忽然按上纪晓芙的臂膀,她惊了惊,下意识的要抽手回来。那人却牢牢按住她的手,双眸相对之际,更教纪晓芙愈发慌张:“你……”她欲开口质问他,可他抓着她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郑重的按了按同她微微摇头。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相视一眼,假意饮了碗中茶水。估摸了时间,他们阖眸趴在方桌上,好似真教那茶中药粉迷晕了一般。
茶棚的掌柜狡黠一笑,招呼来茶棚里的四五个散客。原来他们是同道之人,不过假装过路客人坐在茶棚静候鱼饵。他们似乎没什么敌意,倒是极快的在纪晓芙的包袱里翻找着金银。正要伸手摸上纪晓芙腰间之时,她与杨逍霎时翻转手腕,将动手的两人齐齐擒住。
余下四人相觑一眼,从方桌下拔出了大刀,裹挟着劲风砍向两人。杨逍浅浅一笑,将擒在手中之人往前一推,白色的身影似灵蛇般越过四人。待四人反应过来时,他们手上的冰刃早已经让杨逍打落在地。他们知是遇上了高手,首脑又教杨逍和纪晓芙给捉了去,只好暗道一句“倒霉”,垂头丧气的立在原地。
纪晓芙将手中人一推,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勾当?”
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两人不停的叩头求饶:“两位大侠,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吧。我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凑了点钱到镇上买了迷药,想摸点银子求个生计。我们家里大大小小四五口,就指着我们能带口吃的回去啊。”
纪晓芙皱了皱眉,又问道:“这几年没听说有闹灾荒,你们怎么会没有粮食呢?”
那人叹了一声,直起身板道:“唉,那些蒙古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尤其是这几年,大队的骑兵在各地村子里烧杀抢掠,粮食、银两都被抢光了,家里面值钱的、能搬动的也都被那些狗娘养的搬完了,有几个村民看不过去要跟他们拼命,结果不是让他们拔了皮吊在村口,就是被他们拖在马后,拖死了……”他说着说着,便再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闻他所言,纪晓芙惊呼了一声,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那人说的都好像绘成了一幅又一副的画卷摆在她眼前,漫天火气的村子,声泪俱下的百姓,还有那些奋起反抗却被蒙古人活活虐死的村民,纪晓芙只觉得身后一阵冰凉,不由地冒起了冷汗。
第十六章:蒙古铁骑
纪晓芙紧紧咬着唇,努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从腰间又摸出了十几两散碎银子递到那人手上:“这些银子还有我包袱里拿的银子你们拿去分一分、做点小生意,以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如果遇到别人你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人“哎”一声,赶忙双手捧过银两,带着身后的五个人连连向纪晓芙叩头道谢:“谢谢,谢谢女侠。”得了纪晓芙允许,一行六人这才战战兢兢地揣着银子离开。
他们走后,惟剩下纪晓芙和杨逍两人的茶棚寂静无声。纪晓芙遥望着大路的尽头,游离的眼神却不知在望些什么,可不论她望什么,她就是没有回头去望杨逍。
杨逍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坚定不移的背影,伸去拉她的手停在半空,他咽了咽口水,低低的唤了一声:“晓芙。”不过分别了半日,他杨逍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尤其是出现在纪晓芙出现的地方。
“杨逍,你答应过我不来找我、不打探我的消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可以!”纪晓芙仍没有转身,可她言语中却含了几分颤动。
杨逍缓步踱至纪晓芙面前,勾唇笑道:“君子一诺千金,但我杨逍不是君子。”他一面打量着纪晓芙的脸色,一面又道,“我是答应过你不找你、不打探你的消息,可我随你而来,确实不曾找过你,也不曾打探过你的消息。”
他这一通歪理说得纪晓芙哭笑不得,轻哼一声,别过身拾起包袱就要躲出茶棚,杨逍一把拉住纪晓芙,言语间竟带着几分恳求:“我送你,等你上了峨眉山我就回去。我保证,你回峨眉后我不会再出现,好吗?”
纪晓芙松了松拎着包袱的手,被翻得有些杂乱的包袱直挺挺躺在方桌上。她默不作声,却算是默认了。杨逍都已经如此说了,她若不答应又如何?那杨逍势必还会跟她而来。便让她在自私一次,待她回到峨眉,他们之间许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就在他们言语间,大道的另一头跑来了好些个行色匆匆的布衣百姓。他们的衣物破烂不堪,连同裤脚上沾了很多泥污,有几个人的手上抱了几件松散的衣衫,另一些人小心翼翼的怀揣着几捧掺杂了无数杂质的白米。
这一行七八个人跑得匆忙,跌倒了又极迅速的爬起来,好似后头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紧追不舍。其中还有个抱着孩子的,慌忙中连人带孩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张大婶,快,快起来啊。”几个年轻人急忙赶到她身边,踉踉跄跄的想把她搀扶起来。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赶路都已经脚步虚浮,哪还有力气去搀别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的人更多了。
张大婶急急忙推搡着那几个年轻人,把怀中几乎无力哭喊的孩子塞到其中一个的臂弯里:“阿福,你们带着生儿快逃吧,别管我了。”
被唤作“阿福”的男子抱着生儿,半蹲在张大婶面前拉扯道:“你和张大叔老来得子,生儿是张家唯一的血脉,生儿还这么小,没了你怎么行啊?张大婶,您听我的,再坚持一下,我们在前面的林子里歇一会儿,那些蒙古人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张大婶拼命推着阿福:“你们快走啊,我死就死了,可生儿得活着,他还得给我们老张家传宗接代啊。”
阿福还欲劝说几句,纪晓芙便已经行至他们面前:“大婶,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唉。”张大婶叹了一声,“别说了,快走吧。”
可还不等纪晓芙再问,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阵阵铁蹄声。想必是杨逍早听见了那声声铁蹄,这才在她欲上前询问时拉住了她。她只当是杨逍心肠硬,不愿多管闲事,遂赌气似的一把甩开了他的好意。这会儿明了杨逍之意,她面颊上隐隐添了一层红晕。
她尚在猜测那些铁蹄身份之时,杨逍已经掠至她身边,淡淡的道出了追来之人:“是蒙古铁骑。两个多月前,苏木、徐怀因还有几支义军在荧阳起义,元庭派了乌鲁宓领军镇压。乌鲁宓治军自成一套,那些铁骑就是他的人。”
纪晓芙应了声,皱着眉问:“那他们为什么追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杨逍轻哼道:“元庭治下百姓的生计本就不好,乌鲁宓行军只管军功不计得失,他手下大多都经他的默许,在沿途的村庄乡镇上烧杀抢掠,又斩下百姓的头颅充作义军首级,好在皇帝面前邀功请赏。”
“是啊,这位公子说得对。”阿福连连称是,又添了几句道,“我们一个村子上百人,逃出来的就我们几个,剩下的都被蒙古人围在村子里了。”
阿福话音未落,那些蒙古铁骑已经绝尘而来。草原上骏马膘肥体壮,较之中原马匹足足大了一圈。铁蹄哒哒,扬起了一地的泥尘,嘶鸣着把一行多人围在马阵当中。高坐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大肆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咿咿呀呀”的好似在炫耀自己的成果。
稍慢了半刻赶来的骑兵勒马停在马阵之外,马蹄高扬,一声长嘶破空袭来。透过尘土飞扬的马阵,隐约瞧见那匹黑马之后绑了根拇指粗的麻绳,麻绳的末端好像拖了个重物。
尘土太大,纪晓芙没怎么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她正踌躇着要不要动手,杨逍便已经运起内力,双掌“砰砰”数声,绕圈疾行的马阵霎时教他震得人仰马翻,惟剩下骏马阵阵痛苦的嘶鸣和那些蒙古人一声大过一声的怒骂。
马蹄扬起的烟尘渐散,杨逍的一袭白衣却一尘不染,好似个天外的神仙,立在一众人里格外显眼。
纪晓芙也终于瞧清楚了黑马身后拖着的重物,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教快马拖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尘和血污,几乎辨不清他原本的模样。清风拂过,吹散了少数粘粘在他衣角的尘土,暗黑色的衣摆下隐隐绣了个奇怪的图案。眉头微皱,纪晓芙记得她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花纹,好像……
第十七章:归云剑法
她忽然一惊,瞪大了双眼望向负手立在她身前的杨逍。那人衣摆上的图案便是明教的标记,他是明教的人。她道原是杨逍早已瞧见,怪不得这般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