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走到汝阳王面前的一个元兵手里捧着个小臂长短的木盒子,得了汝阳王的吩咐,他快步走到杨逍面前,三两下打开了手上的木盒,而里边的东西也在这一刻暴露无遗。那是十来根筷子粗细的铁针,两端都削得十分锋利,阴森的寒光在烛火下显得更加可怖。

杨逍身边的两人干脆将他从铁链上放下来,不做停留的捆到了另一个木头刑架上,两人又分别从木盒子里取来五根铁针攥在手上。

看着根根泛着冷光的铁针,受惯了剧痛的他竟下意识的有些颤抖,许是他怕了那样的痛,又许是面对剧痛之下的人之常情。他看了眼对面同样被缚的范遥,看到了他眸中的急切与怒吼,看到了一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眸子。他忽的一笑,所幸范遥只是受了些鞭伤,这种教人生不如死的痛还是由他替他受下的好。

那两个元兵岂会管他已经重伤淤血的手,粗鲁地把他的手摊平在刑架上,两根铁针几乎同时刺入掌心最柔软的地方。刺破皮肉的瞬间,两人的动作忽然变得极慢,似乎是要他受尽其中所有苦楚。随着捏着他们指尖的铁针被一点点转捻着穿透掌心,大片的血染红双手,顺着刑架一滴滴落在地上。铁针贯穿掌心,几乎是将他的双手钉在了刑架上。

他紧抿双唇,一双眸子在剧痛下微微颤抖,此刻的他被逼得连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双手平摊着被钉上刑架,只要一动,指尖拶刑的伤连带着掌心的伤便是钻心的痛,连握成拳头减轻苦痛的余地的也不曾留下。他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尝着嘴角的甜腥。

还没有缓过掌心的痛,两根铁针再一次刺入皮肉。这一次刺的地方是腕下,那处的骨头间有缝隙,不伤及腕脉,又是顶痛顶痛的地方。

冷汗涔涔下流,嘴角的殷红终是忍耐不住,断断续续的汇成细流滴落在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衣襟上。他一言不发,却忽然抬头,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汝阳王。眼里像是含了刀剑,那般的令人发寒、令人发憷。

第五、第六根铁针钉入小臂,他终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疼得他几乎昏迷却又疼得没有办法昏迷。这样的折磨下,便是再强大的意志也难忍受,他受的这些从没有一人能够完完全全地一声不吭地忍下来。他却做到了。为了那个计划、为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时机,他就是再痛也绝对不能松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帝旨意

剩下四根铁针,两根钉进了杨逍的大臂,两根钉在了肩头琵琶锁之上的那一片柔软之处。他的双臂和双肩皆被生生钉上木头刑架,就算是把捆着他的绳索解开,恐怕他也很难从刑架上脱身,除非他能够忍着这样的痛,把自己的身子从刑架上拔下来。

看着强忍剧痛的杨逍,范遥几乎要崩溃了,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扭动着双手,可绳索捆得如此之紧,除了在他手腕上徒增伤口,没有内力的他根本没有挣脱的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杨逍被那样粗那样长的铁针钉上刑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住手!住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早已经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别打他了,打我,打我吧!”

汝阳王回过头看他,一声嗤笑出口,他笑道:“打你?打你,你会告诉本王你是谁吗?”他不屑地挑起眉头,似看戏般看着近乎疯狂的范遥,“你们明教还真是情深义重啊。苦大师,你要是再不说,本王可不敢保证会不会真的打死他。”

“我,我……”范遥咬着牙靠在刑架上,双手依旧不停歇的挣扎着,“你别打他了,我,我告诉你……”泪珠落地,他重重地吐气,高抬的头无力地垂下。

汝阳王要的便是范遥的这一句“我告诉你”,他遂摆了摆手,教那人收起了仅剩下四根铁针的木盒子,“说吧,告诉本王,你是谁,在明教是什么身份。”他一面说着,杨逍那边的人已经得了他的意思退开两边。

范遥阖着眼眸,像是赴死一般,释然的昂首说道:“我,叫……”

然他只说出两个字,杨逍那已经格外沙哑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亮起来,甚至盖过了范遥的声音,“够了!”犀利的目光扫过范遥,便是双眸紧闭的他亦感受到了那股凛然之气,他闭了嘴,听杨逍怒恼呵斥道,“你把教规放在何处!你又把明尊放在何处!”

汝阳王眉眼中忽而闪过一缕狠厉:“你看看,杨左使不让你说呢?这些苦痛是他自己要受的,可怪不得本王。”他朝后抬了抬手,看着那个元兵手里的木盒子,玩味的出声嘱咐道,“还剩多少,全部给他用了!”

那木盒子里面还剩下四根铁针,可杨逍这幅模样,他身上还能有多少地方留给这四根铁针。施刑的两人捏着铁针半日,终是将其中两根钉在了他的小腿上。刺穿皮肉,小腿上登时血流如注。昨夜里留在地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今日新鲜的血液已经将之完全覆盖,累积成了足够大的一滩。

至于最后的两根,两人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地方,毕竟历年来没有什么人能受住这全部的十四根铁针。权衡之下,捏着铁针的两人同时下手,还是把这最后两根铁针刺进了杨逍的大臂。他们下手都有分寸,这十四根铁针不伤骨头不伤筋脉,就是能教人痛不欲生。

杨逍不敢使内力相抗,他如此虚弱根本控制不住内力,万一教汝阳王察觉,所有的计划将毁于一旦,而他所受的这些苦痛也将付之一炬。可不用内力,这样的痛苦实在难熬。痛得厉害了,他忍不住闷哼出口,却因着他不愿示弱,硬是把嘴边的低吟咽回肚里,但却换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呛咳,大口大口的血从嘴边咳了出来。

正在此时,地牢的大门缓缓开启,门口跑来一个王府管家,朝汝阳王拱手回禀道:“王爷,宫里来人了,正在大厅等着王爷接旨。”

汝阳王“嗯”了一声,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管家又是一揖,答道:“回王爷的话,听宫里的人说,皇帝下旨让王爷再次领兵出征,戴罪立功。”

汝阳王眉头微挑,颔首道:“嗯,本王知道了,本王一会儿就去接旨,要好生招待公公。”得管家答应离开,他吩咐地牢众人道,“看好他们,别让他们死了。本王今日无瑕顾忌他们,便让他们在此好好休息吧!”他将“好好”两字咬得极重,牢里的一众元兵自是明白,他们的王爷这是要让那两个人人就这样挂在刑架上。

“杨大哥!”范遥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他看到杨逍的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不已,看到他嘴边不曾间断的血迹,比起杨逍,他身上的这点鞭伤又算得了什么。

杨逍微微昂起头,朝着范遥勉力一笑:“别,别担心。”一口气到底,他靠在刑架上喘息了好久才提起第二口气,“时机,来了……”

“什么时机?”范遥红着眼睛问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分的出心去关注什么时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时机,连命都不要了吗?身上的那些伤本是要不了命的,可若是合在一起、合在一个人身上,那就难说了。杨逍总说为了明教,范遥付出太多,可真正付出得最多的,又怎会是范遥呢?那个人,分明就是杨逍啊。

杨逍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虚弱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回荡在仅有他二人的地牢当中:“汝阳王接到了领军出征的旨意,我们只要阻止汝阳王离开大都……”

“阻止汝阳王离开?怎么阻止?”范遥疑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光凭我们,就算能拦住汝阳王也是远远不够的,风渠那边……”他忽然顿住,“到底出了什么事?汝阳王府如此明显的陷阱凭你杨左使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你宁愿受此重伤也要走进汝阳王的彀中。”

杨逍望了眼范遥,终是低叹一声,反问他道:“你知道汝阳王为什么会知道他身边有明教密使吗?”不等范遥回答,他自己答道,“是淮业,淮业军里,我们的人把密信的事透露给了汝阳王。他把你当成弃子,用你绊住汝阳王,让一颗弃子物尽其用。”

范遥微微皱起眉头,仔细思量着杨逍的话,期望能从他的话语里找到一二的蛛丝马迹,找出那个告密的人的身份,可是,他找不到,一点儿都找不到,便只好问杨逍道:“他是谁?”

第一百六十四章:每个人的计划

杨逍却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他有他的计划,他的罪过在乱世是大义,我不能用教规牵绊住他,他走的是阳关道,而明教走的,是独木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也不止一次用过了。我助他成事,而你,绝不会是明教弃子!”

他言辞凿凿,可头一句“我知道”,说的却有两个意思。他知道淮业军里朝汝阳王告密的人是谁,以他的才智如何联想不到那个人,他只是不能说,也不能动那个人;他也猜到了那个人全部计划,所以,为了大义,他能做的就是再一次落到汝阳王手里,即便受尽苦楚,该护的人他都要护住。

可他从没有为自己想过啊。但凡他多为自己想想,又哪里会受这么多的伤、受这么多痛?只是好多时候,他都来不及,甚至根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后路。

一阵没来由地冰寒由内而外的散发,范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全是冷汗,汗水刺进伤口,像针扎一般的痛伴随着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连连不断地刺激着,诚心要教他难受得不能自已。

范遥紧了紧拳头,又问:“到底是什么计划?”

杨逍痛得双眼发黑,然在听到范遥问他的时候,却不知怎的无比清醒:“元庭要汝阳王挂帅出征的事在民间早就传遍了,远在风渠的义军自然也知道。如果元庭没有这道旨意下来,那么,破风渠不过是转瞬之间。元庭无人,这道旨意迟早会下,又恰好身为光明右使的你成为了明教在汝阳王身边的密使。”

他顿了片刻,喘息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能待在汝阳王身边多年不被发现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一封告密信,把你从暗处提到明处,既没有浪费摆在汝阳王身边的这一颗棋子,也可以由你的身份牵制汝阳王,好让他领旨之后不能及时领军。仅仅两三日偏差,也足够他们打下风渠了。”

范遥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反而再问杨逍道:“那你来干什么?我一人足以牵制汝阳王,你来干什么!你是光明左使,你不能有事啊。就算那个人布置的这些计划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能拖住汝阳王,你为何要来啊?”

杨逍顶着苍白的面色摇了摇头,浅浅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是帅才,可他毕竟身在千里之外的风渠。此间之事事关汝阳王、事关义军……”他叹息了一声,道,“他所谓的计划瞒住了所有人,我方才所说也不过猜测,但也惟有如此,才能尽量免去更多伤亡,而我也必须亲自进到汝阳王府,将此局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望了眼范遥,轻咳了好几声复而才说:“战场上最忌讳纸上谈兵,何况是千里之外的纸上谈兵?而且……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

“你……”范遥的眼睛又红了,“可眼下……眼下又能如何牵制住汝阳王?你我皆被囚在此处,而汝阳王最快明日便会领军奔赴风渠。”

杨逍道:“无妨。”

汝阳王接了圣旨便召来了他的两个儿子。大厅里仆人早早退下,只有端坐在圆桌前,粗短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桌案的汝阳王,和一左一右无声侍奉的王保保和沙赤纳。那一封明黄色的圣旨就被他放在了圆桌中央,大开的圣旨上写的正是命汝阳王率军出征的旨意,末了还有皇帝为安汝阳王心而提笔写上的几句宽慰他的话语。

王保保垂首看着圣旨上的字迹,撇着嘴喃喃道:“皇帝当真要父王再次领兵,可朝廷已无兵可派,就是父王的亲卫也只剩下了六千人。风渠那边虽说有三十五万大军,还有从岭子口过来的十几万残军,一共才五十万人。朝廷无兵无粮,更无军饷,风渠一役胜算不大。”

汝阳王点了点头,十分认可王保保所言:“你说的不错,元朝天下大半落入叛军之手,如若风渠一役不能大破叛军,元朝危矣。”轻叩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下,“不过,有杨逍在我们手上,叛军应当有所顾忌。对了,那个苦头陀的身份你们可有查出什么?他们嘴硬得很,用尽酷刑都不曾开口。”

听到此处,沙赤纳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杨逍,一个对手的名字,也是一个令他无比敬重的人的名字。他早知杨逍的毅力非同寻常,却怎也没有想到,在汝阳王的酷刑之下,他还能够闭口不言。他到底良心未泯,对杨逍还存那么几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