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刑的元兵放下手中刑杖,犹豫半刻后还是同汝阳王回禀道:“王爷,不能再打了,此人伤得太重,若接着用刑只怕……”说到这里,他稍稍抬头瞧了瞧汝阳王的面色,急忙跪地道,“小的僭越,请王爷恕罪,小的这就动刑。”
“罢了。”汝阳王站起身,唤住那人道,“他还不能死。夜已深了,你们把他扔回去,明日再逼问不迟。”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几个元兵自不愿留在如此血腥的地方,两人拖着杨逍往牢里走,前头有一人已经将牢门打开。他们哪里会顾及杨逍的伤,像丢麻袋一样把他往稻草堆上一丢了事。待牢门锁好,检查无误后,径直往地牢门口走了。
范遥几乎是扑到杨逍身边的,他想扶一扶杨逍,可见他浑身的伤,却忽然不知自己的手该放在何处,只得半悬空中。跪坐在杨逍身边守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搀上他没有伤到的臂膀,小心地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杨逍背后全是伤,肩头的琵琶锁这般刺眼,他根本靠不下去。牢里的墙壁满是尘土,如何能靠?地上的稻草堆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又如何能靠?他只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了。
他还没说话呢,杨逍就已经抬手搭在了他小臂上,苍白的嘴唇缓缓翕动:“没,事。”
如今看得仔细了,杨逍的手腕上亦是血肉模糊,是被捆在刑架上,下意识的在剧痛中挣扎时留下来的伤。那十根手指虽未被夹断,但伤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红肿得不成样子。便是搭上范遥手臂,这么一个极小、极轻的动作,他的指尖也已经异常颤抖。他勉力让自己的伤看上去更轻一些,但这一次真的事与愿违,他伤得实在太重了。
“别,别动,别说话。”沙哑的声音出口,范遥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这般颤抖,胸腔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想与杨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杨逍微微摇了摇头,眸子微阖。也不知是牵动了内伤,还是思及何事,一阵轻咳扯得双肩上的琵琶锁连连抖动。剧痛侵袭,他再忍不住,一偏头,大口的血呕在身侧草堆。
“杨大哥!”范遥大惊,慌忙去探他的脉搏。
他跟在杨逍身边多年,自是懂一些医术的。指尖刚触上手腕,杨逍的手便颤了颤,随即再没动分毫。覆上脉搏,范遥的神色愈发凝重,一双英眉也越皱越紧,直到半盏茶后,他终于重重垂下了探脉的手,眸中的惊讶不减反增。
他张大了嘴巴,扶着杨逍的手亦有些颤抖:“大哥……你,你怎么……你的武功呢?你的内力呢?他们……他们……”说到这里,他连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双眸相对,他终是抿唇问道:“为什么要来?大哥你一定知道的,汝阳王根本不知道他身边的明教密使是谁。我也留信说汝阳王府危险,大哥为什么还要来啊!范遥已经对不住明教、对不住大哥,就是死了也罪有应得,可是,杨大哥你不该来的。”
杨逍歇了好久,就在范遥以为他虚弱至极,甚至已经无力开口的时候,微弱而沉稳的声音竟缓缓传了来:“过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范兄弟,今日之事是大哥的错,是我暴露了你。范遥,你记住,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幕,汝阳王府我也必须来。只要我在汝阳王府、在汝阳王手里就好……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光明右使的身份千万莫让汝阳王知道。我……在等一个时机……”说完最后一句,一口气到底,又引得阵阵咳嗽。
范遥皱眉道:“时机,什么时机?你连内力武功都没了,就算等到了那个时机又能怎么样?你,你不能没有武功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准备接应
杨逍接连咳了好几声,搭在范遥臂上的左手一点一点,极缓慢地往他手腕上挪。只挪半寸,额角已经布满汗水,整只手连同整条手臂,亦或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仅仅挪动两寸,杨逍就花了几乎半刻的时间。原本稍稍结痂的伤口又一次裂开,殷红的血染透了范遥素灰色的衣袍,顺着袖口一滴滴滚落。
在杨逍冰凉的指尖覆上他腕脉的一刻,他觉察到有无数雄厚的内力正源源不断的朝他体内流动,而这些内力的来源竟然是杨逍!
他大惊,然话未出口,杨逍便已为他解答:“十八年前,我在峨眉山因祸得福,练了《无心真经》,若非我只愿舍弃,这一身内力武功无人能毁。我重伤在身,若强提内力恐怕会教汝阳王有所警觉。”
杨逍这么说,那便依旧是说方才熬刑之时他的内力分毫未动,实实在在以常人之躯去受的。那样的重刑,还有眼前不可忽略的巨大的琵琶锁,范遥觉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冲撞得异常疼痛。他还不知杨逍的打算,可能令杨逍如此不顾自己又一次自投罗网的事绝非小事。
范遥急忙按住他的手,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逍缓了缓身上的剧痛,说道:“时机未到。等我确认计划万无一失之时,我会告诉你的。眼下……既来之则安之,汝阳王心系元庭,不会轻易动我。咳咳咳……”他咳得愈发厉害,牵动着肩上的琵琶锁,“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咳得更厉害了,他不顾重伤的手,用力握了拳头抵在嘴边,把嘴里的血悄悄掩在拳心。
“好,好。……”范遥连声道好,一面扶住杨逍,一面仔细地从身上撕下干净的布条去裹他身上的伤。
翌日,教噩梦惊醒的纪晓芙“噌”的一下从床榻上窜起来,侧头往身边望去,那里本是杨逍所在的地方却空无一人,连一点儿余温都不曾留下。不妙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杨逍一夜未归,他到底去了何处?
她还记得方才在梦里她见到杨逍。他穿着一袭白衣一步步朝她走近,就在她要伸手去牵他时,眼前飘过一阵白雾。白雾之后,杨逍依旧是杨逍,依旧是先前伸手邀她同游的模样,可是他伸出的双手竟然满是鲜血,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没过一会儿,整片草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大惊之下连连后退,杨逍却步步靠近。往他身后望去,他来时的路上竟然是一个个血脚印,从天边到眼前,恍若一条血色幽冥路。眼前白雾又过,杨逍身上的白袍骤然变成血衣,浑身的血像是被人浇上去的一样,不断地滴落。
纪晓芙大叫着“杨逍”醒来,抚在胸口的手颤抖不已。她觉得口渴,却连挪到桌边的力气都没有,似乎还没有走出梦中场景。直到半个多时辰后,曹景带着杨不悔叩门进来,纪晓芙这才回了神,洗漱一番后携着二人去厅前用膳。
膳罢,纪晓芙支开了曹景和杨不悔,留下殷天正、韦一笑两位明教法王:“鹰王蝠王可知道杨逍去哪儿了?方才噩梦惊醒,我……我有点担心他。”
两人对看一眼,终是由韦一笑同纪晓芙说道:“杨逍知道夫人会和我们问起他,嘱咐了我们实话实话,只是,还望夫人听罢莫要忧心。”他顿了顿,看了眼纪晓芙,才接着道,“他去汝阳王府了。”
“汝阳王府?”纪晓芙问。
韦一笑颔首道:“是的。杨逍怀疑淮业那边有人给汝阳王透露密信,而在我们得到消息之前,汝阳王就已经得到了密报,而且他还派人来送信说要杨逍亲自去汝阳王府。杨逍怕情况有变,就让我假扮他去赴约,而他则偷偷翻进王府,想在找到范右使之后,两人一起离开。我以为汝阳王没有识破我的身份,他说要带我去看明教密使,我就跟他去了。谁知道汝阳王早就知道我是假扮的,到了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汝阳王的计划,杨逍为保我将我送出王府。范遥还在王府,他不会一个人走的。”
纪晓芙跌坐在圆桌旁,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惨白着一张脸问两人道:“杨逍一定有什么计划是不是?”她不能乱,她与杨逍并肩,这个时候她更加不能乱!
殷天正道:“听他的口气确实有计划,只不过他没有告诉我们。而且……有关淮业的那个告密者,杨逍似乎也知道是谁,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思量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猜测,“杨逍可能根本没想离开汝阳王府,他的计划一定和汝阳王有密切关系。”
“没想离开汝阳王府么……”纪晓芙低声呢喃道,她忽的神色一顿,嘱咐两人道,“派人盯住汝阳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如果真的有计划,我们也好及时接应他们。”有那么一瞬间,在她身上绽放出了杨逍的缩影。
韦一笑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这一边纪晓芙竭尽全力为杨逍安排后路,另一边汝阳王起了个大早已经率人进了地牢。昨夜地牢里血腥气尚未消散,地牢前铁门一开,扑鼻而来的尽皆浓厚的血腥与隐隐的霉味。顺着台阶走下地牢,抬眼便见满身是血的杨逍与范遥互相依偎。两人是一夜未眠,杨逍疼得根本睡不着,范遥见杨逍痛得厉害,哪里又能睡得着。
听到“哗啦啦”锁链声,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汝阳王身上,范遥心下紧张,把身子往杨逍前挪了挪,警惕地看着汝阳王和他身后一应众人。
汝阳王缓步踱到牢门前,依旧把玩着指间的玉扳指问道:“考虑得怎么样,还是快点告诉本王你的身份吧,免得你,还有他再受皮肉之苦。”他指了指范遥又指了指杨逍,好似草原上的头狼,虎视眈眈的看着那逃不出掌心,却仍在挣扎的猎物,见两人一言不发,他到底是没了耐心,朝身后人吩咐道,“把他们都带出来!给你们一天,让他们开口!”
第一百六十二章:铁针
随着牢门被“哗啦啦”的打开,进到牢里的四人极快的把相互倚靠的杨逍、范遥拉扯开。两人擒住范遥双臂,连拖带拽的把他捆到一旁的刑架上。
另外两人略显轻松,只上手拽住杨逍肩上的琵琶锁,便十分轻松地把他带了出来,也不顾他身上的伤,直接将他双手高高抬起,用铁链锁了吊在地牢中央。所幸吊的不高,双脚亦能勉强沾地,只是,如此束缚却是最难熬的。
不过片刻,身上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又一次裂开,混杂着汗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能看到杨逍整个人都在颤抖,痛得颤抖。他半垂着头,教人看不清面上神色,可仅仅是如此缚着,几声轻咳便教他连连呕血。手脚上的伤、肩上的伤,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只见汝阳王挥了挥手,便有一人从旁边长桌上取了根鞭子,往地上掺了粗盐的水桶里沾了沾,“呼啦啦”就往范遥身上抽。一身素灰色衣袍本就沾满了杨逍的血迹,暗红得有些发硬,几鞭子下去,暗红添了殷红,新伤攀上素袍。他拽紧了拳头咬牙忍着,任凭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就是没有一声呻吟。
无论如何他光明右使的身份不能教汝阳王知道,否则要教汝阳王知道了明教的光明左右使皆在他手中,大都之外四十余万的义军只怕回投鼠忌器,再无驱除鞑子的可能。
今日的汝阳王似乎并不想再杨逍身上多浪费精力,又许是他知道杨逍会抵死不说,失了耐性的汝阳王干脆将目光放在了苦头陀身上。他有生擒活捉过很多明教的人,虽然有些人誓死护卫明教,但也少不了耐不住重刑而道出明教密辛之人。派在外面的人查不到一点儿关于苦头陀的消息,仿佛在明教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但偏偏他极得杨逍器重。
汝阳王走到范遥近前,苦头婆心的与他劝说道:“苦大师,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年,本王有手段你都是清楚的。”他侧了侧身,好教范遥能瞧见杨逍,他指着杨逍道,“你看,你们明教的光明左使都已经是这幅模样了,你为何不能为自己想想?苦大师,本王与你还是有些情分的,本王只想知道你在明教是什么身份。”他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他到底是低估了明教、低估了范遥。
范遥微抬起头,对上汝阳王的眼神道:“王爷手下众多,对于王爷而言,要查清我的身份想必也不是难事吧?”
汝阳王低哼一声,拂袖道:“这么说,你们都不肯说。”他冷眼扫过杨逍,又重新盯住范遥,“既如此,就让你的杨左使替你受苦吧。”汝阳王位高权重,有如此身份地位亦少不了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诛心,他如何不会?
“你!”听罢汝阳王的话,范遥连连挣扎,沙哑暗沉的声音回响在整座地牢之中,“你别动他,是我不肯说自己的身份,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他伤得很重,你再打下去他会死的!他死了,你就没有了对付我教义军的筹码,我也不怕告诉你,明教除了杨逍,无人识得我也无人知道我的身份!”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
话里只说明了最重要的两点,第一点,杨逍是元庭对付义军的筹码,倘若杨逍当真死在汝阳王手上,四十余万义军再无顾忌,便是枯骨成堆也将踏平大都。第二点,他范遥的身份在明教是绝对的神秘,只有杨逍一人才知道,杨逍若死,而他亦死也不说,元庭一样覆灭。是以,这便是杨逍与范遥的筹码。
汝阳王却笑道:“苦大师放心,本王还不至于自掘坟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