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还没有动苦头陀的打算,他大手一挥,身后之人三三两两分群,一队将昏迷不醒的范遥扔进狱中,一队把重伤的杨逍绑在了十字刑架上。

杨逍的面前是一张长桌,长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刑具,最寻常的几样就是鞭子、长棍、洛铁一类的东西。四周空处的墙壁上挂满了粗细不一的铁链子和大大小小的枷镣,甚至于有些囚具的内侧被钉上了又短又细的铁针。这要是戴在手腕脚腕上,不出半刻,那些铁针就会刺破皮肉扎进肉里,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儿动作都能教人痛苦万分。

杨逍阖了阖眸子,不再去看那些渗人的刑具。他既来了汝阳王府,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终究没有料到自己的武功会被废。

他倒是不怕痛,连醉生死都熬得过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可今次他身边还有一个范遥。他得活着,纪晓芙和杨不悔尚在等他、范遥尚在昏迷,他要活着,他要和他们一起活!虽然事态于他极其不利,但相较他昨日的推演,也并非没有转机。只要他能活过今夜。

汝阳王在一堆刑具里挑拣了一番,捏着两个好似锁镣一样的东西丢给身侧的元兵:“把这个给他戴上。”

两个元兵接了那东西,应了一声后,一左一右走到杨逍两边,那东西在他们手上松动了几下,终于露出了真正面目。除去铁锁,又长又锋利的弯钩显现在杨逍面前,弯钩有拇指粗,看它的形状刚好能与肩膀契合。

杨逍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们的动作,仿佛要被戴上这个东西的人不是他,他深吸一口气,那东西也刚好刺入他双肩微靠下的琵琶骨。“咔嚓”两声,元兵利索的扣上铁锁,锁好之后又恐自己锁得不牢,上手用力的拽了拽那东西,确认那东西不会脱落松动后方才松手回到汝阳王身侧,拱手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了汝阳王。

那是琵琶锁,早年杨逍读史书的看到过这个东西。锁住双肩的琵琶骨后,只要任何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令人痛不欲生。弯钩入体的瞬间,他几乎咬紧牙关才忍住剧痛,到最后扣上铁锁,他胸前的白衣已经被染红了大片,半张的唇不见血色,被剧痛搅得隐隐颤抖。

光是琵琶锁就已经很重了,估摸着有三四斤的样子,再加上锁住它的铁锁,说它重有四斤已经是轻的了。琵琶锁锁在杨逍肩头,四斤的重量拉扯着贯穿身体的血洞,只顷刻,伤处的疼痛又加剧了好几分。若他武功内力尚在,这样的痛还不至于教他如此虚弱,但是眼下……靠一副还不如常人的躯壳去熬刑,实在太过勉强了。

“杨逍,你当真不告诉本王他是谁?”看着垂首强忍痛楚的杨逍,汝阳王环抱着双臂,坐在了家仆方才端来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瞧着杨逍。

杨逍稍稍抬起头,眸中的痛苦在他抬头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苍白无色的嘴角微微勾起些弧度,做一番毫不在意的样子答汝阳王道:“不过是明教弟子罢了。杨某为明教兄弟身陷险境也并非第一次,王爷因何断定他有如何身份?”诚然重伤至斯,他仍旧心系范遥,甚至在此种情况下,竟还能分出精力去套汝阳王的话。

汝阳王侧头在一旁的刑具里随手挑了样扔给正严阵以待的元兵,他还特意好心的嘱咐道:“先教他体会体会十指连心,记得莫要弄断他的手指,本王可不想浪费药材给他疗伤。至于他的双脚……就用那个吧。”他指了指堆放在墙角的两根被绳索串联在一起的长条木棍道,“用带针的那个。”

元兵接了汝阳王的命令,急忙招呼站一侧的另外三人,两两一边,三下五除二就把汝阳王所指的东西套在了杨逍十指上。那东西有两个,分别由六根又细又硬的短棍串在一起,两头的绳索是松动的,拉得紧了六根短棍就会越来越紧。

在牢狱里这种东西是很常见,被唤作“拶刑”,十根手指穿插进短棍,只要轻轻一拉就是钻心蚀骨的痛,若是拉得力气大了,十根指骨恐怕也是极容易断裂的。断骨不宜医治,且容易教受刑人的病重昏迷,汝阳王要的是逼供杨逍,自不能教他昏迷了去,否则教人来给他治伤也着实麻烦。

然,此刻的汝阳王却根本想不到仅仅是因为他嫌杨逍昏迷治伤麻烦,就造成了那般无可挽回的后果。

手上的刑具越来越紧,他额角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顺着面颊和着嘴角血水一点点滴落衣襟。汗水浸入肩上伤口,一阵高过一阵的刺痛却早就不那么痛了,更痛的是被拶刑紧紧夹住的十根手指。他靠在刑架上,低垂的头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来任何神色,恍若不知痛一般任由旁人施刑。

可拶刑之下、琵琶锁之下,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手指上的皮被短棍磨破,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剧烈的痛教他不由自主地想捏紧拳头,可指间越来越紧的短棍让他微微一动就痛彻心扉,仿佛有无数根银针一次又一次刺入手指,而后再一次又一次的拔出,来来回回,永无止境。唇角早已经咬破,他便是失了武功内力,也是个不愿示弱的性子,强忍着剧痛,硬生生把嘴角的呻吟咽回肚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范遥醒

汝阳王欣赏着杨逍忍痛的模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套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似是无意、似是自言自语地问道:“还是不肯说吗?”他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另外两个元兵道,“把那个也给他用上吧。”

手指上的东西还未取下,意识有些模样的杨逍发觉自己的双脚脚踝处也被套上了类似的东西,那个东西比起手指间的大了好多,而且仅在压上脚踝的一瞬间,他便敏锐的觉察到那长条木棍上有短刺。木棍很沉重,刚刚压上脚踝,那些短刺就隐约刺进了肉里。十指依旧剧痛,他连换气都来不及,脚踝上的痛登时教他低吟出口。

行刑的人似乎是商量好的,手脚上的痛同时袭来。若说十指上的钝痛他尚能忍,然脚踝上的痛却不仅仅是木棍碾压的钝痛,无数的短刺再加上木棍的重压,几乎要把他的脚踝穿透。

他是被捆在十字刑架上的,双脚沾地,可眼下,他却是宁愿自己被吊起来。立在实地上,双脚承了他全部重量,要不是被绑着,他是连站都站不稳的。动刑的元兵是王府地牢里的老人,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更痛。长棍压着脚踝,左右两侧的元兵用尽全身力量却不是去压长棍,而是将全部力量压在长棍两端,将长棍往地上压去。

骤然的剧痛,杨逍再难忍住,极轻的低吟脱口而出。然而只两下,似已经习惯了如此剧痛的杨逍竟又一次死死咬住嘴唇,将痛苦的呻吟压在了喉咙。

汝阳王挑了挑眉,从腰间摸出两个瓷瓶:“把解药和散功丹给他服下,让他亲眼看看他明教的光明左使为了保他是如何受刑的!”

此话出口,原本低头忍痛的杨逍骤然抬头,一双幽黑的眸子在剧痛的迷离中缓缓找回自我,扫过地牢内的众人,最后将目光紧紧锁在汝阳王身上。三分痛苦、三分慌乱在他眸中闪过。听到“哗啦啦”的响动,他似乎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痛,循着铁链的声音的去看那个背靠在囚牢中的身影。

一颗解药、一颗散功丹,药效下,范遥慢慢转醒。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他明显愣了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的血腥气教他不由侧头看向牢外。

刑架上,一个几乎满身是血的人低垂着头被牢牢捆住,双肩上的一对琵琶锁在范遥眼里是多么的刺眼。再朝下望去,一共六个人,左右各两人拉着一副夹棍,还有他双脚之上亦是一副大了许多的夹棍。

范遥跟在汝阳王身边这么久,如何没见过这些逼供的手段?有好几次逼供的时候范遥都奉了汝阳王之命在旁监刑,光是看着就已经心如刀绞了,更不用说那声声此起彼伏的叫喊。可眼下,刑架上的人仿佛只是一具尸体,要不是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腔和连连颤抖的指尖,范遥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个身影他太过熟悉,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认不出此刻正在受刑的人是他的杨大哥?一句“杨大哥”脱口而出,然他不过唤出一个“杨”字,杨逍虚弱却格外沉闷的声音生生教他把“大哥”二字憋了回去。

在范遥醒来之际,杨逍抬起的头复已经垂下,空旷安静得只能听得到烛火跳动和血珠滴落的声音的地牢里,杨逍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范遥听来是那样的心酸心疼,他没有多说,许是没了力气也许是他不能多少,他只说了三个字苦,大,师。一字一顿。范遥如何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听不明白!

因着散功丹发作,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勉强挪了几步才堪堪靠在牢门前,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栏杆,十指几乎要扣入木中。

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今夜早些时候汝阳王召来他和玄冥二老,还有王府里另一些江湖人士,说要有事要吩咐,然后就在他们进到房里的一刹那,夹杂在香炉当中的迷香将所有人迷倒。如今清醒,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然而他的身份因何暴露?夜里汝阳王招所有人之时,所有人皆被迷倒,那便说明汝阳王还不知明教密使是何人。密使一事定是有人朝汝阳王告密,而杨逍,他的杨大哥,又一次为他犯险,甚至替他受了那些逼供酷刑。

看着范遥痛苦的样子,汝阳王兴致又起:“苦大师,你究竟是谁?”他从椅子上起身,迈着步子一步步踱到范遥面前,“你看,你们明教的光明左使为了你,在替你受刑呢,只要你说出你在明教的身份,本王即刻放了他,并且本王还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找人替他治伤。本王着实好奇你和明教的关系。”

范遥抬头去看汝阳王,他抬头的那一瞬间,透过汝阳王,杨逍与他双眸相对。他看到杨逍冲他摇头,看到杨逍微张的嘴唇缓缓翕动,看到杨逍无声的说了“我没事”,男儿泪不轻弹,可他双眸已红,几可见血丝。

“不说吗?”汝阳王喃喃说道,慢步回到原来的位置,“平常你们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

汝阳王话音刚落,六个元兵有序的取下套在杨逍手脚上的夹棍,而后把他从刑架上解了下来。他们动作迅速却也丝毫不顾杨逍身上的伤。一人似乎是故意的,上手就抓住了杨逍肩头的琵琶锁,用力将他往地上一带。

杨逍疼得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住了,左右两个元兵又极快的上手擒住他双臂。也不用使多大的劲,只需轻轻扯动琵琶锁,剧痛之下杨逍根本无力抵抗,被生生拽到在地。

他被扯着琵琶锁、被擒着跪倒在汝阳王面前,抓住他双臂的两人左右横扯着臂膀,用力将他脊背压弯,做一副俯首的模样。另有两人不知从哪里取来了小臂粗细的刑杖,一左一右站定后,高举刑杖就往他脊背上打去。

琵琶锁贯穿身体,又厚又大的木杖每打一下都能牵动琵琶锁。木杖不停,伤处的血便流得愈发猛烈。不过才打了五下,大口的鲜血就已经源源不断的从他嘴角涌出,背后除了汩汩流血的琵琶锁留下的伤,五道杖伤,条条见血。

第一百六十章:静候时机

火盆里火光跳动,“呲呲”的声音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紧实的杖声,隐约还有杨逍实难忍耐时微乎其微的低吟。

那两个元兵像是要把他打死一般,竟连杖刑的数量都没有数。每一杖落下,几乎能带起他背后伤处的血肉,半空中血沫飞溅。杨逍的身子随着杖落而微微颤抖,意识已经模糊,可他总是下意识的咬住已经破了皮的嘴唇,能不示弱便永远不肯示弱。

整个人浑身染血,仿佛是一个血人,从胸前到背后,从双手到双脚,没有一处是不见血的。痛得厉害了,他想要攥紧拳头去熬,可手指刚刚一动,如针扎般的痛苦席卷浑身,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握拳的想法。还有他的双脚。那夹棍上生着短刺,动刑的人又尽了全力,只怕又稍许短刺已经留在了脚踝内。那一处血肉模糊。

大约打了有五六十杖,杨逍的后背上再无一块完好的皮肤,便是遮身的衣袍也教木杖打得粉碎,像破布一样零散的披在他背后。

实在受不住剧痛,一贯习惯于忍痛的杨逍终于在七十几杖的时候陷入了昏迷。然汝阳王似乎并不想放过他,抬手一挥,便有人将一大盆掺了粗盐的冷水泼到杨逍身上。冰冷的盐水侵入伤口,针扎般的剧痛遍布全身,仿佛有人抓了盐巴狠狠抹在伤处。

湿漉漉的墨发下,杨逍终是被刺痛激得撑开了厚重的眼皮。墨发黏在身上亦盖在伤上,破碎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衣袍也粘在身上,盐水没有流尽,浸在墨发和衣袍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刺痛着他的神经。

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地上积了一地的血水。压着杨逍的两个元兵手上的力道有些松,如此坚韧的人他们从未见过。便是此刻在剧痛之下微微颤动的身躯,亦是竭尽全力地孤傲不驯,如此可怕的重刑之下,此人还能这般一声不吭,着实是教人敬佩的。琵琶锁、拶刑、杖脊,任何一样便能令人痛不欲生,他却硬生生全部抗下,拼死也要护住心中秘密。

汝阳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杨逍,不屑地嗤笑道:“本王倒是忘了,为了明教,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哼哼”两声,摆手道,“接着打,他什么时候说了就什么时候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