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遥皱眉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汝阳王要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杨逍道:“他号令不了诸侯。只要晓芙他们成功突围驰援淮业,淮业由孙易坐镇,孙易心系手下,必不会因小失大。至于幽冥林,软木浮桥已毁,就算汝阳王建起浮桥,只要宏川军渡过奈河必死无疑,幽冥林的淮业军得孙易军令,绝不会迈出幽冥林一步,而修罗公子手下的幽冥小鬼……到底与我不善,更不会因此出手。此举,并无任何不妥。”
“那你呢?你怎么办?”范遥问道。
杨逍唇角一勾,浅浅笑道:“要离开元营不是难事,至多一日,等淮业的消息传来,我总是会找到离开元营的机会的。”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定是信了,但范遥不会相信。汝阳王是什么样的人,元营是什么样的地方,范遥比谁都清楚。即便杨逍的武功深不可测,可在元营,他能做的微乎其微。
何况……从杨逍的话里,范遥便听出一二,他根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即便他考虑好了一切,他也没有给自己留下拟定好的退路。或许面对汝阳王,便是有再多的退路也无济于事,但是,没有退路便是死地。他多么想问杨逍一句“值得吗”,可这个答案他从很早之前就以前知道了,于杨逍而言,什么都是值得的,惟一不值得的就是他的性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入彀
“走吧,没有时间了,一定要赶在南面的消息传回之前回到元营。”杨逍抚了抚范遥的衣角,含笑说道。
范遥紧皱起的眉头自杨逍说出这个想法之后便再没有松开过,他微张着嘴巴连连呼气,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毁得极其沙哑的声音如今出口更是喑哑颤抖:“怎么,回去……大哥当真要选择回去吗?”他知道杨逍的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有此一问。
“剑。”沉默了小半刻的杨逍忽然出声,伸手接过范遥递来的长剑。
长剑出鞘,寒光淌在剑身,仿佛将此地一切结成冰霜。杨逍将剑鞘丢还给范遥,一双纤纤如玉琢的手抚上剑身。范遥是使剑的,这柄剑名唤“霜露”,知之甚少,却不想范遥一直带在身边。霜露是他们初识时杨逍赠他的,他不肯将霜露露于人前,随身的佩剑是明教里极普通的长剑。范遥的剑极快,与内力强他很多的杨逍相比,两人近乎不相上下。
“铮”的一下,霜露发出清脆的长鸣,剑身随着杨逍的弹指微微颤抖,阖眸去听,那剑啸之声好似古书里记载的龙吟,古老而悠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杨逍手执霜露,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剑花。他忽然反握霜花,以敌人之姿将凌厉的剑锋划过左臂,顷刻间鲜血直流,剑伤入骨。他面色不改,继而挽着剑花,耳畔传来范遥的一声“杨大哥”,他笑了笑,用霜露在左肩前也割了一个口子。不等范遥回过神,伸手来夺霜露,他又极快的将霜露换手,一剑刺在右边腰腹。
三处伤口,他都伤得恰到好处。左臂上的伤虽然深可见骨,但不伤筋脉;左肩的箭伤看似不深,却整整砍在肩骨上,若力道重一分内力便无以为继,若轻一分便能教汝阳王看出端倪;右边腰腹的伤伤及内里,但腰腹处无甚要害,伤得严重点才能让汝阳王断了怀疑。
杨逍将霜露丢还给范遥,却在范遥收剑入鞘的刹那,一掌狠狠地击在自己胸口。到底下手重了,他闷哼一声,一道血痕顺着嘴角缓缓滑落。他知道,范遥说什么都不会伤他的,他便只好劳自己动手,自己伤了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范遥大惊,急忙去扶有些踉跄的杨逍。
身上钝痛,杨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一会儿,他脱开范遥的搀扶与他道:“带绳子了吗?动手。”他微阖起眸子,将双手背在身后。
范遥立在原地不动,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动,便索性站着不动了。杨逍侧头看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扫来,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教范遥好不自在。他缩了缩脖子,还是如杨逍的意思,从腰间取了绳子,小心地绕开几处伤口,将他绑了起来。木已成舟。伤都已经伤了,杨逍是在逼他!
趁着范遥小心翼翼地下手捆绑,杨逍倒是不紧不慢地与他“串供”道:“我的内伤是破金刚阵的时候被四大金刚所伤,你追赶而至时我内伤发作,交战之下,我,不敌你被霜露刺伤三处,你遂将我生擒。”他瞥了眼范遥,沉声问道,“明白了吗?”
范遥最后收紧绳结,紧皱的眉头再没有松开,见杨逍提步要走,他急忙一把按上杨逍的肩膀,一本正经的问道:“当真要去?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要拖住汝阳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杨逍望了范遥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轻叹了一声:“来不及了。”他活动活动被捆住的双手双臂“唔”了一声,范遥捆得不错,不碰伤处也刚好不紧不松,教汝阳王看不出破绽来。
他先行两步,见范遥不曾跟上遂顿了顿步子,朝面露难色的范遥道:“走吧。”他笑了,云淡风轻,然终究掩不去面上的苍白。
范遥支支吾吾地应了,快走几步和他并肩。眼下未到元营,他不必装模作样,杨逍能轻松些便就让他轻松些。到了元营……杨逍亲自去的,自能拦住汝阳王的脚步,可相对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汝阳王会如何待他,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意明说罢了。
“苦大师。”元营前的守将见到范遥恭敬地抱拳行礼,再瞧见范遥身边的杨逍时,着实愣了许久,在范遥一句“快去回禀王爷”之后,这才手忙脚乱的扛着手上的长矛往营里去了。
汝阳王出来时,元兵已经自发的把范遥和杨逍团团围了起来,他们怕已是阶下之囚的杨逍还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法子、还能再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况且,元军许多兄弟皆葬身于杨逍之手,有的是这些人的朋友,有的是兄弟,有的是家人。原以为此生再没有报仇的机会,可谁也没想到汝阳王身边的苦头陀苦大师竟然能将杨逍擒住。
见汝阳王迎面走来,范遥急忙松开扯着麻绳的手,朝他弯腰行礼道:“王爷,杨逍为四大金刚所伤,属下才勉强伤得他几处将他带了回来。四大金刚他们……”
汝阳王摆了摆手,叹息道:“本王都知道,今日生擒杨逍的功劳里也有四大金刚的一份,他们总算死得不冤。”话音落,他冷眼盯住被范遥捆得结结实实的杨逍,快走两步站定在杨逍面前,“杨逍,杨左使,没想到吧,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你落在了本王手上。”他拽紧拳头竖在杨逍眼前,似是在朝他、朝一众人炫耀。
“说说吧。”未等杨逍回他,他似乎也料到杨逍不会回他,“幽冥林是怎么回事,还有淮业军。对了,你们淮业军里的那个……那个主帅,叫……孙易的,他好像也进到幽冥林里了,他,在哪儿?让他从幽冥林里出来,让他献出淮业军,本王便饶你一命。”
杨逍双眸微阖,忍痛片刻后扬眉笑道:“让孙易献出淮业军?恐怕一献出淮业军,孙易、淮业军,还有我,都会葬身在这里吧。王爷大意,失了二十万宏川军,莫非杨某亦会同王爷一般大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拖延
杨逍这话刺得汝阳王痛处,只闻他怒喝一声“杨逍”后道:“本王大意不假,只是杨左使你如此自负,单骑闯敌营,到底是本王更大意还是左使更大意?”
杨逍一笑,不做回答。
汝阳王暗道这杨逍油盐不进,真真是个难对付的人,他拧眉细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方才话里说及的“杨逍单骑闯敌营”七个字,似乎有那么几分不合杨逍的作为,遂问道:“你到为何来闯营?你明知自己重赏之下不可能敌过本王这十万大军,说吧,你此行到底为何!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紧盯杨逍的眸子,似乎希望能够在他的双眸里面瞧出些破绽。奈何杨逍一双眸子幽黑深邃,不论汝阳王如何言语,眼底总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没有一分喜怒哀乐的变化,颇有些渗人。
杨逍浅笑一声,昂首挺胸,哪里有阶下囚的模样:“若我说没有原因,王爷自然不信;若我说我来送死,王爷似乎也不信。”
“送死?”汝阳王嗤笑一声,道,“你杨逍过来送死本王当然不信,不过……你是为了幽冥林的几万淮业军?如此,到也并非没有可能。你在明教叛军里颇有威望,他们竟然会看着出来送死,果真是贪生怕死之徒。”
杨逍只抿嘴浅笑,不打算回他此言,却忽闻南边方向传来两三匹“哒哒”声,马儿跑得很快,马上之人似是有什么急事。他忽然紧皱起眉头,被捆在背后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分明是更在意南边的马蹄声,一双眸子却紧紧落在汝阳王身上,片刻之后又往汝阳王身侧的范遥身上扫了一眼。他不是教范遥有什么动作,而是教他不要有任何动作。
范遥还未将杨逍的意思理解透彻,耳畔就已传来了声声高呼“王爷”的呐喊,而下一刻,他便看见杨逍骤然蹬地而起,捆在他身上的麻绳“噌噌”挣断,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
两记弹指神通后,那两个骑马而来、高呼“王爷”的元营小兵还没有见到汝阳王一眼就已经倒在地上咽了气,两双睁得极大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惊诧和不甘,他们身负之命还未回报汝阳王,便就带着他们所知的秘密魂归西方。
就这一下,整个元营如临大敌,围在一众人身边的元兵忙把手中的兵器对准了尚腾在半空还未落地的杨逍。
范遥也尽了作为属下的责任,将汝阳王小心地护在身后。他终于明白杨逍此举为何,杨逍不会于汝阳王不利,他也没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杀了汝阳王,他不惜自伤、不惜已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元营就是为了杀那两个从南面过来报信的人。
这一切在元营发生得太快,不管是元军亦或是汝阳王都不曾反应过来方才之事。直到那两报信之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张嘴瞪眼的汝阳王暗骂一句“杨逍”,双腿一蹬,整个人从范遥身后现身,提起气息接连两掌极快的往杨逍背后拍去。
霎时风起,惊得元营一片躁动。
汝阳王不知,杨逍身上的伤皆是他自己的作为,而非四大金刚所为,所谓的内伤也是杨逍在不伤自己的前提下做出的遮掩。只是,诚然内伤并不若看着这般眼中,但肺腑间终归是被伤了一二的,还有他身上自己刺的三道口子。眼下能挣脱困缚以一己之力在万军丛中击杀两名报信之人已经费他不少气力,可他也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他只觉背后阴风阵阵,正想闪躲之际奈何身上重伤疼痛,内息一滞便再来不及躲避。汝阳王的掌风迎面袭来,他无力躲避便只得仰身往后掠去,所幸他内息深厚,硬是把汝阳王打来的掌力卸了半数,只是如此也免不了再受内伤。杨逍半跪在地上,一口殷红的血喷涌而出,脖颈上早被围上来的元军架上了明晃晃的大刀。
杨逍被一众元兵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然桀骜的头颅还是高高仰着,冰冷的目光直迎上汝阳王投来的眼神。
汝阳王扫了他一眼,又在他身后早已断了气的两个元兵身上扫了一眼,却是极冷静地分析道:“南面出事了,苦大师……”
他还未吩咐完,便听得南边空中传来一声“咻”的焰火声,火红如血的焰火在半空中绽出一抹最绚丽的火花后归于平静,他掩在衣摆下的手紧了紧,继而嘱咐苦头陀道:“派两个能干的属下去南营查,半个时辰,本王要知道南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指了指杨逍,又道,“把他带去刑营,本王随后就到。”
自那焰火升空之时,杨逍的目光便从汝阳王身上移到了焰火上,甚至掩在汝阳王身后的范遥亦能很明显的察觉出杨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焰火升空,那边说明闯南营突围的纪晓芙、孙易、齐修远三人已经平安离开,他成功地在此拖住了汝阳王的目光。还记得那时他与三人说看到焰火升空后自有办法脱困,他们信了,却不知杨逍根本未曾想过脱困。他怕是早就推演好了这一切,也早就料到自己没有办法脱困,也或许有法子,只是他不愿牵连出范遥,范遥身在敌营,他不能让汝阳王有任何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