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营么,杨逍不在乎,这些年他受了太多的伤,便是再受些也无妨,只消淮业那边无事就好,反正汝阳王不可能杀他也不能杀他。他杨逍是明教的主心骨,更是义军的主心骨,挟天子以令诸侯岂不是更好?汝阳王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杨逍被锁在一个一人来高的铁笼子里,双手双脚都被腕粗的铁链牢牢捆住。那些元兵的动作很大,他身上的几处伤口经此一番又淌了不少血,还有他内伤在身,更是被逼得呕了好几口血,这会儿正靠着铁笼子阖眸养神。

汝阳王果真很快就来,两个元兵给他撩起门帘,另外四个元兵迅速跑进刑营,两两分立在左右两侧。

他踱着步子缓慢的走到杨逍面前,一双手扶着铁笼子,像是瞧戏般玩味地瞧着已是阶下之囚的杨逍笑道:“说吧,南面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孤身一人来见我,甚至甘愿被我所擒,为的就是南边的事吧。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见杨逍一言不发,他也不着急,“你也听到了,最多半个时辰,南面发生的事本王也会知道,你若早点告诉本王,本王可以让你免去很多苦痛。”

第一百四十六章:醉生死

杨逍的面色有几分苍白,却还是风淡风轻的笑了笑,似平日里与故友相交那边,淡淡说道:“既然王爷早晚都会知道,杨某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杨某身在元营,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走的,王爷想如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汝阳王亦笑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那焰是你们明教传信所用?幽冥林里定是有人朝南面突围了,只是……本王倒是好奇,是什么人竟值得你杨逍以身为饵?那个孙易不过是明教下属,还有那个修罗公子,你与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深交,他能以幽冥林助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闯营突围的人里面应是没有他的吧?”

杨逍道:“王爷既然猜不到,又何必再猜?半个时辰后你的人自会告诉你。”

汝阳王眯了眯眼,终于有些恼了:“杨逍,不要再消磨本王的耐性了!本王念你身怀绝技有意招安,你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也犯不着再跟你讲什么脸面了。来人!”他朝后招了招手,便有一元兵从帐外端了碗黑漆漆的汤水走到他身侧,垂首再待汝阳王的吩咐。

汝阳王望了眼元兵手上的汤水,方才的满腔怒火仿佛忽然就被压了下来了一样,面上堆满了神情难辨的笑意:“知道这是什么吗?左使是江湖中人,应当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张专门充作刑讯手段的药方,可以制成药丸也熬成汤水。”他低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慢慢悠悠地说道,“这‘醉生死’啊不是毒药,就算杨左使你来时服过什么解毒之物,在醉生死下,一文不值!”

杨逍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蹙,一双如寒潭沉寂的双眸根本瞧不出丝毫波澜,他只是冷眼旁观,仿佛不久后要喝下这醉生死的人不是他。

汝阳王说的不错,他身在江湖,怎会没有听说过“醉生死”?这样的一张药方在江湖上流传已广,不论是白道还是黑道,几乎每个门派都有醉生死。然而,因为醉生死非毒,也没有什么解药,而且也没有一个门派愿意给醉生死配出解药。服药之人是敌人,既如此何必需要解药?况且,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醉生死十日后便能自行解除。

说起这醉生死的药效,有其三,一是痛不欲生,二是神识不清,三是梦魇缠身。

醉生死服下后浑身上下仿若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被无数野兽撕扯,那种痛堪比五马分尸也堪比凌迟之刑,有熬不过的只好说出对方想知道的东西后求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有熬得过的却在没几天后不堪痛苦,自戕而亡,鲜有人能熬到十日后,醉生死药效解除之时。

至于醉生死其二的药效,便是类同于巫蛊的催眠之术,先是教人神智紊乱,而后逼问任何问题时,那人就会下意识的张口即说,是好些江湖中人屡试不爽的逼供法子。

其三的梦魇缠身,说得简单些就是做梦,只不过梦里出现的所有都是极痛苦的回忆。

若是运气不好,醉生死能逼得人人不人鬼不鬼,即便不疯也是傻了呆了。江湖上没几个能在醉生死之后活下来的人,就算是那些个活下来的,都已经算不得常人了,不过到也有几个解了醉生死的人,然他们在经过醉生死的折磨后便发誓永不再涉江湖之事,毅然决然地退出江湖归隐山林。

汝阳王身边这么多江湖人,能弄来醉生死的配方也不难,只是……他竟是要把醉生死用在杨逍的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范遥登时觉得背后刮来一阵“嗖嗖”的凉风,浑身上下冰冷冰冷的,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醉生死,怎么可以……他真的不敢想象杨逍服下醉生死后的样子,这东西……这东西是要杨逍的命啊。

他努力吞咽着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跨出一步站在汝阳王身前,一面不住地朝杨逍使眼色,一面低声呵斥道:“王爷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只要你说出南面之事,王爷不会对你如何,这东西自然也轮不到你喝。良禽择木而栖,杨左使难道还看不明白?这天下正统是元朝,元朝大树岂是你们蜉蝣可以撼动的!”

杨逍抬起头望了眼范遥,双眸相接时,他不动声色地避开范遥投来的急切的目光,同汝阳王笑道:“半个时辰后,大局将定,王爷知不知道南面的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知范遥担忧他,不然他不会在汝阳王面前如此急僭越,范遥向来是不显山不露水,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暗暗跟在汝阳王之后。

汝阳王许是没他了解范遥,可他已经听出了范遥言语间的震惊颤抖。他不能确定汝阳王有没有听出来,但眼下范遥的身份决计不能暴露,宏川之后还有还有岭子口和风渠,义军需要足够的消息来源,所以他不能让汝阳王看出任何端倪,哪怕是一点点可能都不可以。

汝阳王勾了勾唇角,把从拇指上摘下来的玉扳指重新戴回,一只手在元兵手里接过醉生死的汤水,隔着铁笼子的栏杆递到杨逍面前:“左使请。”仿佛是好友间饮酒的仪式。

杨逍动了动手,引得缚住他的铁链“哗啦啦”一阵响动,汤药被他平稳地端在手心,几乎不起一丝波澜。汤药乌黑乌黑,比黑夜里夜幕还要黑,只端在手上就能闻到一股极苦极苦的味道。他晃了晃陶碗,忽然阖眸昂首,将碗里的醉生死一饮而尽。他必须喝完,他若不喝便会有人上来抓着他灌,一样是喝,还不如他自觉点饮完。

汝阳王很欣赏他这点,正如他了解杨逍,而杨逍了解他一样。

药效发作得很快,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一股连绵不断冲击着头脑的钝痛,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的剥离,撕心裂肺的痛不仅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仿佛还要把他的头砸得粉碎。脑海里一片混乱,什么明教、什么义军都是引得他头痛欲裂的罪魁祸首。

第一百四十七章:醉生死的药效

只半盏茶的时间,一声闷哼脱口而出,一双手朝后翻转,死死地拽着铁链,把铁链拽得“铮铮”作响。他分明是能动的,却偏生背靠铁笼子,紧阖着眸子一动不动。

在喝下醉生死的一刻他就知道那些痛不会消散,要么熬到十日后要么熬到他离开元营后。他不敢动,只要动了一下便会再忍耐不住,他到不是怕教汝阳王看笑话,只是不愿教范遥担心罢了。

他一双手握得很紧,紧到掌心开始滴血。内伤外伤在身,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口大口的血往外呕。他外伤其实不多也不严重,一身白袍是硬生生被他呕出的血染红的。自从呕第一口血的时候,就再没有停过了。

汝阳王很满意眼下的情况,撑在铁笼子边上的手动了动,他甚至能感到整个困着杨逍的铁笼子也在微微颤动,他顶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同杨逍笑道:“怎么样?醉生死的滋味杨左使可还满意?”

一直阖眸的杨逍忽然睁了眼,吞咽了嘴里甜腥的血液,摒去身上的剧痛和不适,还汝阳王一抹笑意道:“王爷不妨也来试试,试试便知。”他的声音很弱,听得出是在强撑。

汝阳王半眯着眼没有说话,杨逍说完这一句后又闭上了眼,整个刑营里除了微弱的“哗啦”声便只有杨逍时不时的闷哼。汝阳王环抱着双臂注视着他,看着他痛苦、看着他不自量力地和醉生死药效斗,嘴角的笑意从未消减。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帐门口有个元兵疾步来朝汝阳王禀报,他就是被派去南营询问前因后果的元兵之一,看他面带惧色,想来南营当真是出了事。

“说。”汝阳王冰冷的一个字落在跪地的元兵头顶,他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得小一点更小一点,“回王爷,据南营的兄弟说,半个多时辰前,从幽冥林里出来了三个人,不由分说的直接闯营突围。”元兵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那三个人两男一女,武功很高,兄弟们拦不住,被他们突围出去了。”

“两男一女……”汝阳王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的恍然大悟般望向正受醉生死折磨的杨逍笑道,“杨左使原是为了美人啊,怪不得宁可喝了醉生死也不松口。”他嗤笑几声,回望那元兵问道,“那三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元兵答:“西南方,大约是淮业城的位置。”

汝阳王应了一声,摆手教那人退下,他再紧盯勉力强忍的杨逍玩味地问道:“幽冥林被围,你所想的办法就是让那三个人去救淮业城?”他不屑地笑着,“你到底是痴心妄想还是,另有打算?”他把嗓音放柔了一些,道,“告诉本王,你还有留了什么后招?那三个人去到淮业城之后会怎么做?”

杨逍嘴边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一刻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也不知是内里涌出的血还是他咬破嘴唇流出的血,那些血一刻都没有停过。醉生死的药效很厉害,剧痛折磨着他所有的意志,那些能够迷惑心智的药物逼得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回答汝阳王,还有脑子里一幕幕上演着纪晓芙所受苦痛。那样的折磨是摧枯拉朽的,是可以摧毁所有坚韧的。

“说,告诉我,告诉本王,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安排?……”汝阳王凑在杨逍面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范遥看得心如刀绞,连站在原地都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杨大哥,从来都在替他扛下所有,从来都在帮他,可他却一点儿帮到他的办法都没有。他不能动也不能做什么,一旦暴露杨逍受的这些苦痛就白受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逍受苦。

“杀……”半昏迷中的杨逍缓缓启唇,吐出了一个极轻的“杀”字,他的嘴唇还在动,可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汝阳王凑得如此近也听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

“杀,杀谁?什么时候?”他接着问道。

杨逍的声音还是很轻,他和醉生死斗争了好久,终于还是说道:“马……吴(胡)……有……”他气息很弱,说话的口齿也有几分不清楚。

“什么?”汝阳王不敢大开铁笼子的门,尽量凑得又紧了些,“你说什么?马吴有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杨逍似是真的陷入醉生死醒不过来了,断断续续的跟着汝阳王的问题回答道:“马,马上……有……”

他忽然喷了好大一口血,双眸登时睁得很大,眼里布满了血丝,他靠在铁笼子上连连喘气,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和着血一滴滴落在衣襟上,再从衣襟上滚到地上,铁笼子下的一小片泥地上早都是他的血迹了。

他死咬着下唇,充血的眸子紧紧盯在汝阳王身上,忽而,一阵“哗啦啦”的响动之后,他竟把右手横在嘴边,一口咬在了小臂上。他咬得更用力,鲜血很快从一抹白色下浸出,顺着铁链、顺着指尖缓缓落地,直到整条小臂变得殷红,他也没有松开紧咬的牙。

汝阳王气恼得很,拂了拂衣袖,连声道好:“好,好,杨左使不愧是杨左使,连醉生死都拿你没办法!那么,你就好好享受享受醉生死的滋味吧,本王过一个时辰再来看你!”他怒哼一声,就要背手出帐,他忽停在帐前,回身对苦头陀道:“苦大师,此役本王失四大金刚,身边就只剩下你了,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和杨逍一战,本王让你在此看着杨逍。你若不愿,本王也可调重兵前来,你跟在本王身边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