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上狂风忽起，一抹白影迅速掠过五丈宽的河面后，稳稳地落在元军营帐当中。周边的元军如临大敌，纷纷举着兵器黑压压一片围上来。

一双幽黑的眸子不见波澜，他背着手昂首挺胸的立在万军丛中，周围的变化仿佛皆入不得他眼。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发冷的寒气，教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元兵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再进一步。有一银袍小将被众人齐齐推出来，颤颤巍巍的站在杨逍面前，壮着胆子哆嗦着问他是何人。

杨逍横眉一扫，面色绽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在下，明教杨逍。”他笑得这般泰然自若，仿佛身处何地根本与他无关。

“杨逍”二字一出，元军营中顿时炸开了锅，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些人已经心生退意，脚下的步子不由地往后退去。还有些人与身边人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倒是没有听清，反正他们个个面带怯意，甚至不敢动作。僵持许久，杨逍却总是眯着眼笑盈盈的扫着这一圈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兵，他眼底生出几分不屑也生出几分高傲。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人反应过来，连声说：“快，快去回禀王爷，杨逍来闯营了！”

汝阳王来时，元兵总算有了主心骨，赶忙排得整整齐齐，给汝阳王让出了一条三四人宽的小道。

汝阳王身着戎装，踱着步子缓缓走到杨逍面前停下，他心中又疑惑又好奇，疑惑杨逍为何会独身闯来，好奇他与幽冥林有什么关系。以为帅者的角度而言，眼下局势微妙，身为主帅的杨逍做出此举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他滚了滚眼珠子，上下打量着杨逍，最终在他背在身后的小臂上找到了一点殷红。他虽看得不明显，但杨逍臂上的伤口他太过熟悉，是四大金刚的狼牙长棍。既然杨逍带着伤出现在此处，那么他的手下西域的四大番僧，皆已经命丧杨逍之手。如此，他身边只有一个苦头陀，便是这十万大军，于杨逍也没有足够大的威胁，是以杨逍才敢孤身前来。

他虽在心底推演清楚，却仍不动声色地放出狠话道：“杨左使你孤身闯入我元朝军营，莫非不怕本王这十万大军将你撕得粉碎。”说到这里，他还有些不尽兴，便又加了四个字道，“尸骨无存。”

第一百四十二章：逍遥二仙

却见杨逍浅浅一笑，负在背后的手动了动，奈河边忽而肆掠的狂风吹得众人东倒西歪，几近倒地。他身负绝世武功，更有《无心真经》傍身，天下间没有人知道杨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眼下，他只动动手掌，浑身内力收放自如的盘旋在他周围，像是在帮他助威，又像是不怒自威的警告。

他轻蔑的冷哼一声，缓缓收起外放的内力道：“杨某既然敢来，便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倒是王爷身边无人可用，理当小心才是。”他嘴角微微扬起，仿佛这宏川军营方是他杨逍指点江山之处。

“杨逍！”汝阳王怒喝一声，冷冷说道，“本王还不曾与你算四大金刚的账，你竟敢一人前来，也罢，新账旧账今日便一起算了！苦大师。”他朝身后那个藏在阴影中的人影唤道，“你的武功在四大金刚之上，却不知你与杨逍相比，谁胜谁负。”

他看着苦头陀慢慢走到他面前，顶着面上那一抹狡黠的笑缓缓退入人群。原本紧紧围上来的元军见此也纷纷退开百步，在大营前留出了一块极大的空地。

杨逍和苦头陀面对而立，背对着汝阳王的苦头陀眼中泛出些许旁人看不懂的神情，却在对上杨逍投来的目光时转瞬即逝。

他知杨逍知道他身在元朝，不是从他给明教送的那几封密信里知道，而是大约两个多月前，杨逍就已经知道了。也许是少林的少室山上，也许是凤鸣山的山庄里……只是，他终对杨逍不起，不管是少室山还是凤鸣山，他尽到了一个作为明教密使的义务，却没有尽到最为明教光明右使、甚至是杨逍兄弟的义务。

杨逍眼中显然尽是疼惜，他却好似心虚般的连番躲避杨逍的目光，那双眼神三分心疼、三分愧疚，教他不由地愣了愣神。

好半刻才回过神来的苦头陀晃去那些可能为汝阳王捕捉到的神色，朝杨逍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道：“杨左使请。”

这也不过是他身为汝阳王的属下朝敌人做做样子罢了，话音未落，他眸中神色如刀，双手作拳，虚晃几个身影便冲到了杨逍面前。他出拳的速度极快，一拳一拳，好像和杨逍真的有深仇大恨一般，拳拳奔着取他性命而去。

杨逍眸色微动，背着手朝后倒去。范遥心狠，为达目的总是不择手段，可他和范遥不同。范遥为了做好一个合格的密使，能在这一刻摈弃光明右使身份的束缚、摈弃与杨逍的兄弟之情，但是扪心自问，杨逍不行。他向来重情义，也极其护内，自他投入明教得阳顶天的赏识，便将明教视为性命护明教、护兄弟，不惜代价。后来识得了纪晓芙，他更是不舍教她受到分毫伤害，哪怕豁出性命、

只见得范遥前后两拳紧逼杨逍，拳风几乎到肉。杨逍面色如初，见不到几分变化，惟掩在背后袖管中的手作掌迎上范遥挥来的拳头。两人双手相接，却闻“砰砰”两声之后，巨大的内息之气的冲击下，震得整片空地上的元军连连后退，便是汝阳王也被逼得不由退出半步才堪堪站住。他哪里知道杨逍、范遥两人之间根本未尽全力。

杨逍、范遥相视一眼，多年以来的默契未消。只一眼，范遥做出一副惊诧于杨逍内力之盛的模样，就这一刹那，杨逍一掌击在范遥肩头，看似强劲，实则温和的内力将他打退数步，仿佛是暂落于下风的模样。

趁范遥败退之际，一道白影在众人眼前闪过，擦了擦眼睛，回过神来的一众元兵才惊觉面前的空地上已不见了杨逍的踪迹。再抬头朝空中看去时，只在目光几乎不及的地方瞟见了一抹灰褐色的身影，那是范遥的身影，他紧追杨逍而去了。

这般难得一见的争斗竟然在瞬息间停下，两个世间强者一前一后紧紧追赶。前一个战胜之后不愿多留，后一个不甘落败，欲与杨逍再战。至少那些元兵连同汝阳王都是这么看的。

远离宏川大军的一片空地上，先行一步的杨逍缓缓降了速度，负手立在土丘之上。紧追而来的范遥驻步在杨逍身后三步以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双常年如一的眸子终于有了色彩，眸中荧光流转，平添了几分思念之情。

杨逍不转身、不言语，就这般静静地站着，黑眸有些空洞的遥望着远处的天地之极。他不言，范遥也不敢多说，便也如是立着。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却好似是教人给定住了穴道，立在一人高的小土丘上如此静谧。平原上的风“呼呼啦啦”的吹着，吹动着两人如纱的衣摆，似丝带般在风中起舞。

静默了约两盏茶的时间，杨逍终于转过身来，眸中竟凝着些晶莹：“范兄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炙热的目光落在范遥身上，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终是停在他的面上抿嘴念道，“你这是何苦？”

“杨大哥。”范遥唤了一声，这个称呼他有十多年不曾唤过了，如今唤来竟是有几分心虚与不自然，“自从阳教主失踪后明教四分五裂，我知道，有你在明教自然无事，也知道当时的情景之下，需在各地布下明教密使，掌握元朝动向。大都，汝阳王府，你的人进不去，我花了多年前往西域，改头换面，以西域番僧‘苦头陀’的身份进入汝阳王府，蛰伏在汝阳王身边以待机会。”

杨逍叹了叹，唏嘘道：“你又何必以身犯险，我总是会有法子的。”

范遥摇了摇头，苦苦一笑，他微阖着眸子似是在回忆往事：“汝阳王生性多疑，就算你有办法，总是已经晚了的。世人皆称你我为‘逍遥二仙’，我这般模样没人能认出来，我是最好的人选。何况木已成舟，我……”他顿了顿，抬眼去看杨逍的面色，“我为了不让汝阳王生疑，这些年做了多少腌臜之事。”他伸出手对着杨逍道，“我手上沾了多少明教、汉人的鲜血，除了继续走下去，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凤鸣山上，我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虎穴狼窝

“我知道。”杨逍紧接着他的话说道，“从少室山空智的死开始，我就知道你出现了，直到凤鸣山，我才敢确认你已经成为了汝阳王的属下。”

范遥张了张嘴，待了半刻才缓缓翕动着薄唇道：“是铁铃子吧，世上知铁铃子的只有大哥你一人，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少室山，也没想到那天潜入凤鸣山山庄里的人是你的手下。我……凤鸣山后来的情景都是我替汝阳王谋划、替他布置的，我真的想不到你会去救六大派的人，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是那些自诩是名门正派的人……”

杨逍不以为意，上前几步拍了拍范遥的肩膀，笑道：“这些年你跟在汝阳王身边，我的事也听到过不少吧。你要取得汝阳王的信任，那些事就不可避免，凤鸣山上……都已经过去了，何况，也是你救了我一命。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范遥朝杨逍拱了拱手，认真的说道：“日后我若还有机会回到明教，一定当面拜见嫂嫂，向嫂嫂请罪。”

杨逍虚扶住他道：“你也不必如此，晓芙从未怪罪过你。”

范遥双眸泛红，温热的泪水盈满眼眶：“杨大哥……”他多年不见杨逍来了，今日一见本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可是杨逍他……范遥咬着嘴唇，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道，“二十一年前的贺府，两个月前的凤鸣山。大哥，你还要为我做到如何？九渊公子的死是我的错，空智大师的死也是我的错，凤鸣山上重重包围也是我一手布置，以前是我不懂事，可是现在……我想为明教做点什么，可为什么所有的错都是你在替我扛？误伤好人、围杀兄弟，这些错过在明教都是死罪！”

“不碍事的。”杨逍托住范遥的双肘，清澈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范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既在汝阳王身边，就该把这些事忘了。九渊公子的事已了，凤鸣山的事也已经了结，没有人怪你，鹰王、蝠王、五散人他们都知道。你，你若不愿再留在汝阳王身边，就回明教吧。”

范遥执着的摇了摇头，道：“抗元的事还没有结束，大批义军被阻在宏川、岭子口、风渠三道防线之外，我必须要留在汝阳王身边，否则义军就更难突破防线，打进大都了。”

杨逍道：“好吧，你选择留下也好，只是，万事小心。”

范遥颔首，侧身让了让，说道：“大哥快去淮业吧，有胡佑在，二十万大军破城几乎可以是在瞬息之间，幽冥林里的大军出不去，淮业只能靠大哥了。汝阳王这里我自会拖延，只是，恐怕也拖延不了太久，汝阳王一定想得到你去了淮业，很快就会调出几万宏川军去堵你。如果可以，半日内定要胡佑退兵。”

杨逍却道：“我不能去。”

“为何？”范遥急忙问道。

杨逍负着手遥望着淮业那处，缓缓说道：“晓芙、齐兄，还有孙易已经往南面突围了，我还未得了他们平安突围的讯号，这一走，危险的就是他们。”

“你不走？”范遥惊呼一声，道，“不行！所有人都看着我追你追出元军营帐，我的武功分明与你有差，何况这种境地你怎么可以再回到元营？你根本没办法回去！就算你回去了，十万元军啊，你能有什么办法全身而退？总之，你不能再回去了，汝阳王那里我去周旋，南面守军不是很多，嫂嫂他们应该有办法安全突围，我尽量拖住汝阳王就是了。”

杨逍摇头，一只手按上提步将走的范遥，道：“你拖不住汝阳王的。一旦南面有人闯营的消息传到汝阳王耳朵里，而我刚好逃离元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擒住突围的人，到时候，单凭我一人根本回天乏术。所以，只有我亲自拖住汝阳王，淮业之围可解，幽冥林之围亦可解。”

“你怎么回去！”范遥反握住杨逍的手，朗声质问道，“是我追你追得你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元营，还是直接回到元营，挑战汝阳王的威严！你以为汝阳王傻吗？这么明显的……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是呀，汝阳王怎么可能猜不到……”杨逍顺着范遥的话又念了一遍，他忽而半阖起眸子，复睁开时眸中尽是清明，“你带我回去。只有你带我回去汝阳王才不会怀疑我的意图，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他望着范遥极认真地说道，“我必须确保晓芙他们的安全，才能考虑下一步行动。”

“你开什么玩笑！”范遥大喝，“汝阳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确保别人的安全，大哥，你怎么就不看看自己的安全。”

杨逍笑道：“我没事，汝阳王不会对我如何。义军以我为尊，我若在他手上，他势必疏于对义军的防范，于淮业军、于晓芙有利无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