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僧只道面前迎上一股疾风,下一刻便觉额间流下来了一些黏糊糊又有些温热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多想,他就觉得自己的身躯忽然失了支撑,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喉间“咕噜噜”冒了一阵,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确保手中长棍能击到对方之后,两手一松,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见进气。

长棍落下。杨逍似早就预料到一样,那棍子正正好砸在他高举过头顶的小臂上,铁刺入皮肉,白色的衣衫上隐隐透着些殷红。事出极快,半空中的碎石尚未落地,杨逍急忙横腿一扫,一地尘土迷了那三个番僧的眼,而空中碎石再教他的“弹指神通”连连掷出。只闻得“噗噗噗”三声,尘土落尽,那三个番僧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眸倒地不起。死不瞑目。

“杨逍。”纪晓芙收了剑,急忙去瞧他的伤。

方才强劲的内力扫遍生死门,番僧手上的长棍被扫得断了数截,几成灰烬。杨逍有意把受了伤的手藏在背后,却抵不过纪晓芙的力道,伤处暴露在她眼前。这伤于他而言确是小伤,只是破了些皮肉罢了,衣袖上也只隐约冒出血色。然纪晓芙实在害怕他再受伤,害怕见到他以身是血的模样,那些画面像是噩梦一般缠绕着她,教她好不心疼。

第一百四十章:杨逍与汝阳王的对局

“没事。”杨逍浅浅一笑,将手递在纪晓芙面前。

纪晓芙眉头微皱,小心地翻开伤处衣袖。只见他小臂上被铁刺扎出好几个小洞,虽是小伤,但一片血色之下,瞧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她从衣摆上撕了布条,仔细地裹住伤口。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凑在她耳边柔柔的道了一声。

“王爷。”苦头陀已经带人归来。

汝阳王一夜未眠,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如何?可探查清楚了?”他急于知道这数十里平原上到底何处可埋伏,也急于知道二十万宏川大军的下落。

苦头陀抿了抿嘴,扯着沙哑的嗓子回答道:“回王爷,东面多坑洼,再过去点就是条宽五丈的河,河对岸是一片方圆十里左右的林子。属下恐打草惊蛇,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那河水泛红,林子那里吹来的风里都是浓厚的血腥气。”

汝阳王眼神一利,直勾勾的盯着苦头陀所说的东面,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除了满眼黄土,他看不见苦头陀所说的宽五丈的河,也看不见河对岸的林子,但是,迎面而来的风似乎真的带出了那边无穷无尽的血腥气。泛红的河水……那是二十万宏川军的血吧,风中的血腥气……二十万宏川军只怕已经全军覆灭了吧,可那不过是区区一片林子,怎的会如此厉害。

苦头陀朝汝阳王一揖,答道:“王爷可听说过‘幽冥林’的传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属下顺着那条河看过,上游接宏川,下游接淮业,本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在那片林子的周围,河道一分为二,把林子围在河水中央,正是传闻中‘奈河’的样子。”

“幽冥林?”汝阳王皱了皱眉,指着东面道,“你说幽冥林真的存在,那里就是幽冥林?不是说没有人能进幽冥林,不是说进幽冥林的人都死绝了吗?他杨逍有什么本事能进幽冥林,不止他,还带着十多万人一起进幽冥林。那个自称是‘修罗公子’的齐修远不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吗,怎么不把杨逍一起杀了。”

苦头陀咬了咬唇,眸中闪过一丝伤情,往年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以为当年杨逍让他走是有法子对付修罗公子,凭杨逍的武功那个什么修罗公子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离开贺府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杨逍会替他受过,他要是知道的话,怎么会走!贺之诚死,贺府财宝散于百姓,三日之后他便要和杨逍回光明顶复命。第三日,杨逍的确回来了。他看他面色如常,压根就没往深处想,一行人当即驱马回程。

幽冥林里,杨逍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他只歇了两日,第三日清晨便辞别齐修远与范遥会和去了。两日啊,区区两日,一身的伤能好成什么样子,连痂都没结好,全是靠着药粉和纱布止血。

他强提内力,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回来,殊不知他与范遥汇合的路上,一身伤口便已经崩裂了多数。更不用说他们骑马回光明顶。马匹颠簸,跑出几里地他就觉得身上的纱布浸了血,他偷偷盯着几处伤得最重的地方,生怕血色浮现漏了马脚。

范遥不知道,一行明教的兄弟都不知道,他还驱马与杨逍并肩而行,时不时向他打听当日是如何说退齐修远的。

彼时的杨逍二十二岁,范遥也才十九岁,他跟在杨逍身边已经跟了四五年,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毕竟年岁尚小,范遥总是顽皮的性子,在明教便处处惹事,又处处有杨逍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哪里知道杨逍是怎样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他招惹阳顶天阳教主倒也无妨,阳顶天视他与杨逍为左右手,更视为子,怎舍得说他们什么。然范遥总是手痒,惹得四大法王、五散人齐齐来告状。阳顶天也不好维护太多,便只好罚他。刚开始杨逍还替他受罚,后来杨逍面色愈发阴沉,干脆直接去找了四大法王和五散人谈心。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了告状受罚的事。

杨逍重伤在身,眼下就是勉强忍着,他不愿教范遥知道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搭着话。范遥在兴头上,自然瞧不出杨逍有几分不对。

后来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空气中血腥味浓重到他在杨逍身侧驱马都能很清晰的闻到,他甚至隐隐看到杨逍跨着马鞍的双腿内侧有些殷红。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叫停队伍,去查看杨逍的伤,逼问之下他才知道杨逍为了他去闯幽冥林。

苦头陀摇了摇头,晃去脑海里的回忆,朝汝阳王拱手道:“属下不知,这些年江湖上也没有听说任何和幽冥林有关的传闻。”

汝阳王叹了一声,摆手道:“罢了,你去传令十万宏川大军还有本王的亲兵,即刻出兵幽冥林。记住,是围困,不是攻打。如果淮业城六万守军不假,幽冥林里至少有九万淮业军,只要困住他们,不让他们驰援淮业,我军就能攻下淮业,重创淮业叛军。”他冷哼一声,道,“本王亲自率军。”

苦头陀应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杨逍和纪晓芙回到幽冥山庄时,孙易已在大堂上等候,见到杨逍走来,便急忙起身见礼。大堂正中还有个幽冥小鬼正要与齐修远回禀些什么,便刚好遇上了对付四大金刚归来的杨逍与纪晓芙。

孙易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杨逍臂上的血迹,他有些紧张,赶忙关心道:“左使受伤了。”

杨逍不愿多提,只笑道:“无事,小伤。”

齐修远看向堂下小鬼,转回先前的话题道:“说吧,奈河对岸又有何事?”

小鬼道:“回公子,宏川出兵了,约有十万人,已经把幽冥林整个包围起来了。对面好像有个很厉害的角色,属下看见宏川军的旗帜是四爪龙旗。”

杨逍、孙易对视一眼,道:“是汝阳王。”

杨逍思忖片刻后道:“围而不攻,汝阳王是要直取淮业城。”他一双英眉微微皱起,“不是瓮中捉鳖是直捣黄龙,幽冥林的软木浮桥已毁,十万淮业军在幽冥林进退不能,淮业城七万对二十万毫无胜算,若三日内我军不能驰援淮业,淮业将破。”

第一百四十一章:孤身诱敌

孙易急忙问道:“左使有何打算?”

当日定下了什么劳什子的军令状他早已抛在脑后,眼下事已发生,莫非真要杨逍性命不成?开什么玩笑,天下间数十万义军皆由杨逍发起,众人敬杨逍如敬神明。何况世间无圣人,孰能无过?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更不用说淮业的对手的汝阳王。若没有杨逍,淮业城恐怕早在汝阳王之手;若没有杨逍,何来今日义军之势!

杨逍不着急回答孙易,只问那幽冥小鬼道:“苦头陀可在汝阳王身边?”

幽冥小鬼略思量一会儿后肯定的答道:“在。”

杨逍犹在思忖,齐修远却已口快道:“既然如此,左使为何不……”他话未说完,杨逍就已经截了他的话头,道,“不可。此事与他无关,另寻他法便是。”

杨逍和齐修远正打着哑谜,纪晓芙自听得明白他们话里的他是指范遥,也明白齐修远的意思,他是想通过范遥放走淮业军驰援淮业,但同时她也清楚杨逍为何说“不可”。汝阳王不是傻子,平白无故不战不打,十万淮业军就这样离开幽冥林,这岂不就是告诉汝阳王,他身边有明教的人,如此,范遥岂不危险。

又片刻,杨逍道:“汝阳王恨我入骨,我去见他,他势必会因盯我而放松其他各处的包围,没有软木浮桥淮业军出不去宏川军也进不来,趁我去见汝阳王之时,晓芙,你与齐兄、孙易由南面走,直接前往淮业。元军将领是汝阳王手下的胡佑,此人不善兵法,只会强攻,得汝阳王赏识成为元军先锋。擒贼先擒王,胡佑一死淮业城之围自然可解。”

“那你怎么办?”纪晓芙脱口而出。

杨逍摇了摇头,朝纪晓芙笑道:“汝阳王身边的四大金刚已死,除了远在大都的玄冥二老,他身边就只有范兄弟了。你们离开幽冥林后放出焰火为讯,若我能破元军包围自会前往淮业与你们汇合,若我不能便退回幽冥林,等你们的消息。”话到此处,他似思及什么,却欲说还休。

纪晓芙还是有些不放心,触及他坚定的目光,嘴边劝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抿着唇,朝他道了一句“小心”。

杨逍头一个离开九渊山庄,在他之后便是纪晓芙、齐修远、孙易三人,相较幽冥林里的十万淮业军,他们武功好的不是一点两点,五丈宽的奈河就算没有软木浮桥、没有借力之处,他们一样可以跃至对岸,是驰援淮业城最好也是最少的援兵。

杨逍该是预料到一些的,否则当日在淮业的元帅府就不会说驰援淮业之人是他、亦或是纪晓芙、亦或是孙易了。

古来战争皆如此,不用说在沙盘上的推演或者将帅之间的演练,都没有一锤定音的战略,有的只是战场的应变能力和调配能力。

正如杨逍与汝阳王之间的对局,汝阳王先手,仗着人多势众来了一招瓮中捉鳖。杨逍便直接计上加计,借江湖势力以疑兵将元军引入早就布置好的包围圈里。此时的汝阳王已处于下风,然他却使出一招丢车保帅再加一招直捣黄龙,舍了二十万人甚至更多的人的性命,去换一场元朝急需的胜利。而杨逍则是孤身闯敌营,以身诱敌,令旁人从侧面突围,回援胜负难料的淮业城。

奈河的对岸,汝阳王正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眺望着那片被称为“幽冥林”的林子。一阵劲风吹过,扑鼻而来的尽是血腥之气,奈河上血水血沫漂浮一日却仍未流尽。放眼望眼,满眼皆是血红之色。幽冥林,此刻竟不输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