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杨逍坚定如初,军令状出口,孙易等待一刻,不闻杨逍反悔,便道一了“好”字。

杨逍道:“今明两日让大军好好休整,后日出发。”

杨逍房中,他正枕着纪晓芙的膝盖,纤细的指尖缠绕着她垂在鬓边的秀发。他似是玩弄,却玩弄得极小心,生怕不慎扯痛了纪晓芙。纪晓芙背着床头而坐,一手覆在他闲下的掌背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后背,仿佛是在哄一个刚刚出世的奶孩子般。这番场景可真称得上是“岁月静好”四字。

他唇角微微勾起,轻轻地扯了扯缠在指尖的那缕秀发,对上她投来的带有三分怒气、三分警告、三分宠溺的目光含笑问道:“晓芙,你可信我?”

无论是杨逍,亦或是纪晓芙,两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信”。她从未不信他,他也从未不信她,若是不信,何能走到现在?一直以来,杨逍和纪晓芙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为他放不下她,所以会为她付出一切;她放不下他,所以也会为他付出一切。他们啊,要一起活着,要好好活着。

“幽冥林里到底什么样?”纪晓芙眉头皱起,有些不悦地拂去杨逍搭在她墨发上的爪子,“你的把握到底在哪儿?”她心底总是有那么几分忧心,若说孙易参与了一场十万余条性命的豪赌,那么,杨逍参与的却是一场赌上了他一人性命的豪赌。

杨逍笑了笑,低声呢喃着:“幽冥林啊……”他低笑出声,执起纪晓芙的玉手,凑在她耳边柔声念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么,淮业城呢?”纪晓芙又问。

杨逍道:“有朱老四在你就放心吧,不过是守城三日罢了,三日之后要么孙易归城,要么你我归城,皆能就淮业于危难。”见她还要再问,他稍稍一顿,赶忙接道,“孙易的六万人只是为饵,诱而不战,许是会有些死伤,但只要入了幽冥林便也无事。”

纪晓芙轻抚着他枕在她膝上的脑袋,轻柔得想是在抚摸一只温顺可人的小猫:“我从未想过你连带兵打仗都会。这世上,可有你不会的?”

杨逍“嗯”了一声,抬眉去她,半晌,他道:“没有。”又顿了片刻,他接着道,“便是有,为了你,我也可以没有。我所学杂而不精,或许在你们看来我样样都会,可我却只是学到了些许皮毛。集百家之长补己之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纪晓芙却是笑道:“你杨逍之名早就传遍江湖,能敌你者屈指可数,峨眉山之后,你有《无心真经》傍身,天下间便再难有人能够敌你了。”

杨逍摇了摇头,眸中满含宠溺,他翻过身子,仰身枕在她膝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像是能摄人心魄一般,几乎摄走了她所有的一切,那好听的好似山泉般“叮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错了,即便我武功再强,天下间能我者终有一人。武,我输她;文,我输她,在她面前,杨逍毫无胜算。”

纪晓芙双眸微紧,眸泛惊讶之色,她急忙道:“何人。”

“你。”杨逍几乎是随她之后脱口而出。

“我?”纪晓芙惊道。

“是。”杨逍挑眉笑道,“还记得吗?我说过,天下间能取我性命者,惟纪晓芙一人。于你我而言,取人性命何其简单,我能取万人性命,而你却能取我性命。我,自然输你。天下万人,我也只愿输你。”

纪晓芙教杨逍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俊俏好看的脸蛋泛着微微的淡红,好似那大片花丛中独树一帜却又不显不露的无名之花。她和杨逍能走到现在,付出了多少又舍弃了多少,这一份静谧来之不易。他为她奉上血肉之躯、万死不悔,她为他甘愿废弃内功、自贬出门。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陪我睡会儿。”杨逍扯了扯纪晓芙的衣衫,主动往床榻里边让了让,“夜深了,明天好好休息,子时我们就走,幽冥林中仍需你我布置。”

第一百二十八章:佚名书信

翌日巳时,杨逍、纪晓芙的房门仍是紧闭,任凭日上三竿,房内的人儿就是想偷一回懒。分明双双醒着,分明日光透过窗户将房里照得透亮,那两人一左一右枕着脑袋躺在床榻上。天有些热,两人未盖锦被,身上惟剩亵衣亵裤,然一夜已过,衣衫墨发丝毫不乱,好似那九天上的神仙,随手掐了个诀法便是现在这般的模样。

“晓芙,我饿了。”杨逍侧过身子,一只手攀着纪晓芙,一只手支在太阳穴边,宠溺的瞧着阖眸装睡的纪晓芙,“晓芙,我想喝莲子粥,芙蓉糕也可以的……”

他话未说完,装睡的纪晓芙一巴掌扫在他脑袋上,低声呢喃道:“别吵,好不容易能睡个舒服的囫囵觉,元帅府里又不是没有厨子。别动别动。”她教杨逍搅得有些恼,伸手去拍他轻抚在她面颊上的指尖,“大战在即,要是让你的那些手下们知道你有赖床的毛病,说不定明教兄弟间议论的那个风华绝代的杨左使可就要变样了……”

杨逍“咦”了声,笑道:“我,赖床?赖床的人好像是夫人吧。孙易、朱老四他们都是明教的人,你说谁敢议论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何况,我与夫人一夜春宵,又岂会有不长眼的闯来?”

“哈?”纪晓芙顿时清醒,“噌”的一下从床榻上窜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杨逍道,“你说什么?一夜春宵!昨夜是谁睡着睡着,像八爪鱼似的攀上来,又是谁在不如意之后,死皮赖脸的和我打起来?哼,也怪这床不结实,吱吱呀呀的差点就塌了……”

“咳。”杨逍轻咳一声,低声笑道,“外面的人可不知情。”

“你!杨逍!”纪晓芙怒吼一声,无奈妥协道,“好好好,杨大左使,您好生歇着,我这就去给您熬粥!”她说这话的时候龇牙咧嘴的,满腔怒火根本掩藏不住。

杨逍却是轻笑出声,半躺在榻上,瞧着她起身着装。见她梳洗过后,端坐镜前正要挽发。杨逍眉眼含笑,利索的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捞起旁边架子上的衣衫“刷剌剌”一下便穿在了身上。他的一头墨发就这般散落在肩后,发未挽起,却显得他更如天上谪仙,更似诗画中万人瞩目的翩翩公子。

他从纪晓芙手里取过木梳,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脖颈,捞起那一头秀发。墨色长发似也倾心于他,在他掌心是这般的听话,不过片刻,一个好看的发髻便挽在了她的头顶。他放下木梳,从案上的一众发簪步摇里挑了套素净的芙蓉簪,对着镜中人的模样仔细插上。

“可还喜欢?”杨逍细声问道。

纪晓芙微红着脸颊,点头称“喜”。她从座上起身,与杨逍互换了位置,她亦在为他挽发带冠。两人的手法好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般的轻巧缓柔,像是在呵护一件世间难寻的珍宝。

纪晓芙挽发的手方才落下,房门外忽的传一阵“叩叩”的敲门声,三声叩门,门外之人恭敬禀道:“杨左使,元帅又收到了一封无名的书信,元帅恐是元军之计,便教属下取来请左使定夺。”

杨逍道一“进”字,门外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极小心的跨入房内又极小心的合上房门,他手上躺着几张有些褶皱的书信,信纸很小,仅手掌模样。纸张的材质亦各有不同,许是来信者怕有人通过纸张材质推测出其身份,这才连连改换,甚至连纸上字迹都变了好几个模样,这便更难寻出送信的人了。

杨逍接过几张不同的信纸,只扫过一眼,他便已认清写信之人。若非熟悉至斯,则能一眼认出?

他神色微变,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掌心的那几张信纸,像是在思念一个经年的老友。他虽不说,纪晓芙却也知道,这信的主人是范遥,是他的好兄弟,只是这件事他们都只能记在心里知道的人越多,范遥便越是危险。

“信上说的孙易可听?”杨逍捏着宣纸问道。

那人答曰:“元帅和副元帅派人确认过,信上所说无误。”他从杨逍手里的纸张间择出一张再递给杨逍道,“这是今天刚送来的。”

杨逍的目光聚在纸上,纸上却只有寥寥一句围城者胡佑,一线天前四大金刚列金刚阵。这一句却足矣令杨逍安心。胡佑是汝阳王身边的将军,相较汝阳王,若是此人攻城,能守住淮业城的可能性便就更大了。是以,无甚担忧。

杨逍低声呢喃着“金刚阵”,半刻后,他道:“告诉孙易勿近金刚阵,那里自有塞克里去攻,一线天不可深入、不可恋战,‘败走’时务必做足戏份,该扔的都扔掉,只要进了幽冥林,我,保他们无事。”

“是。”那人拱手答应后,恭敬退出。

待到那人离去,纪晓芙不解的问道:“金刚阵既然危险,为何让塞克里去,以他的内力还不足以破阵。”

杨逍摇头道:“不必破阵,我会告知他金刚阵的破绽,只需在合适的时机寻破绽败走,金刚阵伤不了他。汝阳王身边的四大金刚是西域番僧,四人摆阵,阵法威力大增,堪比玄冥二老,却也是极容易寻到破绽的。塞克里的武功由我指点,在金刚阵里拖延几时还是有把握的,等到宏川大军尽数追出,塞克里便就功成身退。”

纪晓芙道:“范右使冒险传信,此战汝阳王若败,势必会疑心身边人,范右使他……”

杨逍道:“这一战与范遥无关,计策是我早就定下的,不论范兄弟有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出来,不论围淮业城的人是谁,不论一线天前何人迎战,此策不变。汝阳王是聪明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除非……”

纪晓芙问:“除非什么?”

杨逍叹了叹,又极快的否定了这个想法,诚然如此,他亦如实告知纪晓芙道:“除非,我们身边有人告密。知道书信一事的只有孙易、朱老四,和刚才那个人,也许那几个将领中也有人知道,但他们都是明教中人,自不会出卖明教。”

第一百二十九章:九渊山庄

这夜子时,杨逍与纪晓芙率四万淮业军由淮业北门偷偷潜出,他们个个都是轻衣轻甲,原本挂在腰间的佩刀也改成了拿在手上,总之是一切能发出响动的东西都减少至最少。

又许是苍天助之,今夜的月色竟是这般朦胧,能瞧清楚身边的三四个人就已经不错了,远在一线天,甚至是一线天前的元军是根本不可能看见的。便是有三三两两的探子潜在淮业与一线天之间,也很难察觉到天边的那一处黑暗里有整整四万人,况且有杨逍、纪晓芙在,那些探子根本进不了身。

一路挑拣着月影而来,在离淮业城约有十里左右的一处乱石滩前正淌着条水流缓慢的宽河,河面有四五丈宽,隐约的月色将对岸景色尽数笼在黑暗之中。河面很平静,似乎只是条普通至极的河罢了,阵阵徐风吹过,河面上泛起一二波澜,悠悠荡荡的从这一面渡到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