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克里连声说“等”,伸手探进胸前衣襟,他摸索片刻,摸出一块通体发黑,正面之上隐刻有红色图案的令牌举给城楼上的人看,“我是明教雷门门主塞克里,奉杨左使之命前来驰援淮业,快放我们入城!”
所幸守城的人里有明教兄弟,瞧出了塞克里手上的物什,大惊之下急忙忙与头领说话。约有片刻,淮业城的大门“吱呀呀”打开了一道供三人出入的缝隙。
入得城门,杨逍也不急道出身份,教塞克里如旧走在前头。一路过来,两旁巡过的淮业义军纷纷对塞克里拱手称礼,倒是塞克里有几分不习惯。
淮业城里的情况不是很好,看样子已经开始缺水少食了。街上的百姓身处是非之地,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安居乐业,女子老人都被家里的男儿安置在家中,而他们大多数都入了义军的队伍。他们都是汉人,哪能看着汉家土地被元人入侵,自是要将他们赶回蒙古才好。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是偶尔走在街上的人面黄肌瘦,唇角干裂……
三人还未走到元帅府,便有府中将士迎了出来,他们只称了一句“门主”也不多说什么,便就负责给塞克里他们引路。
元帅府中,正如平河大堂上一般,方桌上摆着一只极大的沙盘,后方就是牛皮地图。淮业的主帅孙易高坐帅位,帅位之下是副帅朱老四,其后便是一众按照品级落座的淮业将军,好些是明教兄弟。
“塞克里门主。”孙易拱手作揖,邀塞克里同坐朱老四对面。
有杨逍在后,塞克里岂敢受礼,急忙侧身一让,同身后的杨逍抱拳敬道:“左使请。”
塞克里话音落,一众人才惊觉他身后之人竟是明教的光明左使,遂有无数道目光齐齐打在杨逍身上,孙易、朱老四更是大为惊讶,急匆匆从椅子上跳起,三步并两步,慌忙跨走到杨逍面前,拱手作礼道:“杨左使!”言语间,三分惊讶、三分惊喜,他二人再瞧杨逍身侧之人,目光,再拱手道,“杨夫人。”
杨逍、纪晓芙微微颔首,与众人一块儿落座,有人极快的奉来热茶,他端着温热的茶盏小饮几口,慢悠悠地说道:“若要淮业无事,我在淮业的事就决不能让汝阳王知道。”
众人对望一眼,齐声道:“是,我等定当守口如瓶。”
杨逍冷眼扫过孙易,沉声问他道:“淮业现在情况如何?”
孙易眉头微蹙,低低叹了一声,答道:“想必左使来时都已经看见了。淮业城中粮食将尽,元军又断了我们的水源,再有十几天我们怕是撑不下去了。城外的二十万元军,我们根本冲不出去,给左使传信的人原本走了有十个,可是……唉……”他阖眸长叹,“他们就是不守北面,可北面是一线天啊,那里的元军更多。淮业军中的军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杨逍放下茶杯,一手抵在胸前,一手有意无意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仔细思忖道:“汝阳王想瓮中捉鳖,我们也可以进为退,再来一个‘瓮中捉鳖’也未尝不可。”他敲了个大概,转头问孙易道,“淮业义军一共有多少人?”
孙易道:“原淮业义军十五万,城里又有不少百姓加入我们,一共有十七八万人,不过,城中百姓没受过训练,上了战场恐怕不好控制,真正能用的就只有十五万淮业义军。”
第一百二十六章:险策
朱老四来来回回打量着长桌上的沙盘,实在瞧不出什么合适的“瓮中捉鳖”的法子,便直问道:“不知左使想如何捉鳖?”
杨逍浅笑一声,也不看朱老四,一双澄澈灵动的眸子扫过这里的一众人儿,最后缓慢地落在纪晓芙身上。双眸相对,一个波澜不惊,脸含轻笑;一个声色不露,眸眼作言。他二人显然是想在了一处,却偏偏朝这一群不明所以的人卖了个极大的关子。
杨逍如剑的眉眼微微挑动,抬手朝纪晓芙一邀,教她同众人言明这“瓮中捉鳖”一策,或许,这也不仅仅是瓮中捉鳖,只是借汝阳王之策罢了。
纪晓芙颔首作应,前跨半步,与杨逍并肩而立在沙盘前,她如玉的纤细的手指顺着沙盘上的令旗,一处一处的指着,一面指一面说道:“诸位请看,宏川和淮业之间隔着天险一线天,一线天与淮业之间,除了六十里平原,在这里有一处方圆十里上下的密林,林子里多石多坑洼,我军可伏兵于此。是为其一。”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他们甫攻至淮业未有多久,汝阳王便率军前来,还当真是没有好生查探过淮业之外的地形地势,而且,元军一来便大肆围城,他们确是没有机会。纪晓芙所说的那一处密林,沙盘上未有标注,便是挂在他们背后的牛皮地图上也未有标注。也是了,元军的地图他们拿不到手,他们手上的皆是一路而来的查探,再加上原本地图所成。
但其实元军的地图上也没有这处密林,只因为这座密林的名字叫做幽冥林。据传说,世上确有一座名为“幽冥林”的林子。
林子不大不小,只方圆十里。林之四周皆河,水急而波涌,无人可成桥也。成桥者,半而断也,无有入林者。据传,林有鬼魅一族,可使之瞬移千里。是以,古书上又言其河为“奈河”,与“幽冥”成对。其河诡异,林亦异也,不见入者,无以为证,便作传言轶事尔。
孙易急忙问道:“夫人怎知此处有一密林?”
纪晓芙不答,侧眉去瞧杨逍,杨逍微微颔首,笑答曰:“那座林子早在多年前我就知道,我二人来淮业时已经去看过了。想必你们都应该听说过‘幽冥林’那里就是。其林如城,外有护城河,林有幽冥,以妖术移城。”
一众人大惊,不由地连声惊呼,多番议论皆在杨逍、纪晓芙耳中。有人惊叹幽冥林不是传说,有人面露恐惧之色,也有人高呼天要亡元。
孙易面色不改,淡言问道:“左使以为如何?”
杨逍笑道:“‘幽冥林’不过是个传说,信便存,不信便亡。”他狡黠一笑,反问孙易道,“不知孙元帅是信,还是不信?”
孙易斩钉截铁地答道:“不信!”见杨逍不再提“幽冥林”一事,他忙再问纪晓芙道,“夫人方才所说‘幽冥林’是为其一,那么其二又是什么?”杨逍与纪晓芙面色如常,似是胸有成竹,孙易倒也是宽心不少,然他身为一军主帅,却实在不如这名扬江湖的光明左使,眼下却是更敬重与杨逍并肩而立的女子。
纪晓芙道:“其二为诱敌。敌有五十万余,我军仅十五万,沙场对战毫无胜算,需将元军诱入‘幽冥林’,以伏兵歼之。”她言语间极其坚定,仿佛此战的场面已经近在眼前。
朱老四问:“如何诱敌?”
纪晓芙答:“将计就计。”
负手立在她身侧的杨逍眸中含笑,微微侧着身子,似宠溺似赞赏的打量着她。与以前相比,纪晓芙真的变了很多,他也变了很多。他们之间互帮互助,互为依靠又互为软肋,甚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孙易皱了皱眉头,犹豫道:“太冒险了……”
杨逍浅浅一笑,回眸去看面带愁色的孙易道:“孙元帅以为何处冒险?是淮业局势,还是,幽冥林。”他是含着笑说的,可是短短几个字出口,竟像冬日里的凛凛寒风,垂得在场众人直冒冷汗,不由地想裹紧身上衣衫。可眼下是六月头啊,何来寒气?
孙易道:“都有。”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满是老茧的手指向沙盘道,“淮业之外有二十万元朝精兵,一线天有三十万宏川大军,一旦我淮业大军离城,汝阳王大军势必抢占淮业,届时我军将腹背受敌。而且……幽冥林中鬼神莫测,传说没有人知道幽冥林在哪儿,更没有人成功进入幽冥林。左使,孙易大胆,这岂非是让我淮业十五万大军命丧他乡?恕孙易不能苟同。”
杨逍也不恼,听着孙易的辩论,面上笑意不减义军得此大帅当是义军之福,他唇角一勾,玉碎般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淮业城高楼固,易守难攻,十五万淮业军留五万与城中两万民兵守城足矣,十万大军分四万率先入幽冥林,六万人身背战旗,大造声势,务必让元军明白是十五万淮业大军尽数出城,强闯一线天。”
孙易眉头紧皱,连声惊道:“七万对二十万,六万对三十万,这,这,这……”
他心道这杨左使也太过大胆,竟把那犹如鬼魅般可怕的幽冥林也算计其中,可是幽冥林里的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哪会分敌我,一旦入了幽冥林,十万淮业大军和三十万宏川大军大是同归于尽之势啊。若淮业城守得住,此战义军惨胜,只是,惨胜,如败……若淮业城没有守住,他们将败得彻彻底底,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真的想不明白,一向算无遗策的杨左使再今时今日为何要做如此打算。凤鸣山的事他都听说了,杨逍拼死护着手下兄弟,便是身受重伤也不退一步,可如今,为了驱逐鞑子,难道要将十万血肉之躯当成垫脚石,难道这十万义军中的精兵就要被这般舍弃?孙易不明白也不甘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岁月静好
杨逍仍旧浅笑,不答孙易所疑,反是开始排兵布阵:“五万淮业军、两万淮业民兵,共七万人,由朱老四统领,镇守淮业。能退敌最好,不能退敌也要守住三日,凭淮业高城,守三日不是问题,三日后,定有人前来驰援,或是孙易或是我与晓芙。”
相较孙易,朱老四更为沉稳些,在杨逍的言语间,他已隐隐猜度出其中赢点,那便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幽冥林。孙易虽说不信传言,但他到底生了怯意,再看杨逍,面不改色,其心中显是早有盘算。既然赢点是幽冥林,杨逍又怎会毫无后手,教那十万义军兄弟到幽冥林里送死,与宏川大军陪葬。幽冥林定有乾坤!
“是。”他拱手接令。
杨逍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六万淮业疑军由孙易亲率,不见主帅汝阳王是不会出兵的。”他眉眼轻轻一笑,似狐狸般狡黠,“孙元帅应知如何当一支疑军吧。”
“孙易知道,可是……”他话未说完,杨逍便已截住他的话头,“四万淮业军由我亲率入幽冥林,如此,你可能放心?”他面上的笑很好看,教人如沐春风。
见孙易依旧满面愁容,杨逍无奈的轻叹一声:“依你军中规矩,莫非要我立下军令状你才放心?也罢,这十万淮业军大军最多死伤五百,三十万宏川大军无论追出多少,皆葬身幽冥林,此去三日,淮业城绝不落入汝阳王之手。”他望向孙易,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三条若有一条不对,杨逍愿向明尊谢罪。”
“左使不可!”一直少有言语的众将领急忙齐跪于地。
孙易是明教的人,是杨逍手下的人,但是在此刻,他是淮业十五万大军的主帅,当为大军着想。是以,他不信杨逍,因为他不能用十五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去做一场根本看不到结局的豪赌。在上位者与十五万同甘共苦的大军之间,孙易选择了淮业军,这是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