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逍点了点头,低声应付着,也不知他是听见了或是没听见。
纪晓芙眉头一皱,腾出一只手推了推杨逍,嘟囔着嘴道:“杨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那么邪乎?那可是在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啊……”
杨逍偏过头,擎着笑意伸出一只手,微凉的指尖描摹过她的面颊:“并非只话本里出现过,你可记得宋朝也发生过一件相似的事。”他轻轻叹了声,接着道,“只是那件事发生在皇家,而今日你我所遇之事是发生在官家,而且,是汝阳王一手操办的。”
“狸猫换太子。”纪晓芙惊道,“是汝阳王用沙赤纳替换了曹景,如果他是为了苗疆的蛊术,没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布这么大的局。”
杨逍笑意未减,只是眉眼间挂上一抹淡淡的叹惜:“他的确是为了苗疆蛊术。晓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没点手段的人根本近不了庙堂,更不用说身为皇亲国戚的汝阳王了。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给沙赤纳伪造一个身世于他而言并不难,还能给沙赤纳一个很好的保护。只不过他手下人做事不牢靠,他也没想到曹景昏迷不醒‘熄魇’没有全部灌进他肚里。”
纪晓芙点了点头,顺着杨逍的话继续说道:“沙赤纳找上赫吉儿也是因为汝阳王听说了她神乎其技的蛊术和她在苗疆日益高升的地位,所以从十六年前的收徒开始,到现在,这一切就是一张早已经编织好的大网。”
杨逍道:“不错。事到如今,既然沙赤纳和曹景的关系已经清晰可辨,那么那个所谓汝阳王义子还有那个把‘噬情蛊’送上峨眉山的人也就十分清楚了。”
听纪晓芙“嗯”了一声,杨逍笑道:“汝阳王义子五岁之后不见踪影,曹景五岁时全家灭门,沙赤纳五岁为赫吉儿所救。曹家灭门是汝阳王一手安排,而十年后,赫吉儿之死是为把‘噬情蛊’送上峨眉,杀赫吉儿的是沙赤纳,杀她亲朋邻里的是汝阳王府的杀手。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精密的,除了汝阳王只有他身边的人。汝阳王不知苗疆状况,惟一能着手安排这些的只有沙赤纳。”
纪晓芙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逍道:“按照汝阳王的计划,‘噬情蛊’本是下在你身上的。他不知道我认识赫吉儿,更不知道我见过‘噬情蛊’,等到汝阳王知道这些的时候,便料定了我会来苗疆,会查赫吉儿之死的真相,会想办法找到沙赤纳。他想让沙赤纳留在我身边,为他传递消息。”
“你想把沙赤纳留下来?”纪晓芙问道。
杨逍稍稍思忖半刻,颔首应道:“让他留下并非坏事,必要时可以将计就计。明教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各地的抗元义军,义军的消息先传塞克里,而后才会到我手里,沙赤纳在我身边也只会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纪晓芙忧心道:“我们在苗疆住几天再走,‘噬情蛊’刚解,你又受‘金针过穴’之痛,这几天要好好休养才是。你总想着护别人,杨逍,你何时知道护护你自己?你在江湖上被人称为‘大魔头’,明教又被说成‘魔教’,要是哪天你护不住了,明教就真的……”
她还要说,杨逍却已伸手捂住她微凉的红唇,凑在她耳边吞吐着热气低低说道:“我会保护好明教、保护好你,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第一百一十五章:长公主
翌日,天未放亮,以天为被地为席的二人在“叽叽喳喳”的鸟啼虫鸣里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有膝盖高的长草上挂满了露珠,随着早间的微风,似毛毛雨般落下零星的几滴。东面的天边透着模糊不清的鱼肚白,隐隐的红光自天地相接的那处慢慢冒出了头。
两人站起身,一前一后的立着。前一人双臂环起,半扬着头望着那缓缓升起的日头,嘴角不由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后一人一手挽着教露珠沾湿的白袍,一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前一人的身子,仗着自己浑厚的内力,硬生生驱散了晨间的凉气。
纪晓芙斜倚在杨逍肩头,低声感叹着:“好多年没看日出了……小时候爹爹忙,没办法陪我看日出,他就在黄昏的时候带我到山顶看日落,后来我去了峨眉,就更没有时间了……”
“以后,只要你想看,我都陪你看。”杨逍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拨弄着她的心弦,“以后,我为你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他轻轻地笑着,那样的笑意在她脑海中绽得愈来愈大,将她一整颗心挠得痒痒的。
回到木屋时,沙赤纳已经醒来,正着急要去寻二人,甫出院门就遇上了归来的杨逍和纪晓芙,沙赤纳面色略惊,随即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看屋里什么都没动,还以为两位出了什么事。嗐,回来了就好。”
纪晓芙望了眼杨逍,答他道:“我不习惯屋里的草药味,昨夜我们去那边的草地看星星了。”她指了指来时的方向,面露笑颜。
沙赤纳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几声,纪晓芙“咦”了一声,忙去一旁的马背上扒拉干粮和清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把干粮分给沙赤纳时,又同他商量道,“晚些时候我们想去集市上看看,杨逍还要静养几日,我们打算到城里找家客栈,你熟悉苗疆,不知可否为我们引路?”
“可是……”沙赤纳攥着干粮有些犹豫。
纪晓芙笑道:“你且放心,那些杀手要是追过来了,我们帮你打走他们。你一个人在苗疆也不安全,过些日子就跟我们回中原吧。”她索性先提起这事,反正她提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沙赤纳提才略显不合适。
沙赤纳低低的“啊”一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应了声道:“哎,好好。”他一面就着清水啃干粮,一面“咿咿吖吖”的给两人指路道,“从这条路走半个时辰就是沙城,只是苗疆不如中原,吃住到底差了点。”
杨逍沉声道:“无妨。”
杨逍、纪晓芙来时只有两匹马,两人一商量,就匀出一匹给沙赤纳。骑马从赫吉儿家到沙城快了不少,连小半个时辰都没用到便已到了沙城城门前。说那是城门城楼,其实也只是用土堆出来的,实在不能和中原相提并论。不过,这样的城楼在苗疆算是很好了,更何况苗疆仗着老天的鬼斧神工,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三人再城前下了马,沙赤纳自然的从杨逍手里牵过缰绳,一面引两人入城,一面与两人说道:“其实苗族人不喜外人,一则,是元庭现在处处打压苗疆、处处欺辱苗疆,要不是有天险护着苗疆,元庭的铁骑只怕早就踏上苗族的土地了,哪还有这一方乐土。”
进到城里,街上的苗族人看杨逍、纪晓芙的神色透着难以掩饰的不悦,甚至还有几分愤怒与不屑。一行三人未走多远,一连在街道两旁的土墙上瞧见了好些张告示。
看告示的模样已经了挺久的风吹雨打,都破败了不少,上边弯弯曲曲的写的是苗文。杨逍是看得懂的,只是那些纸张破碎得不成样子,瞧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大约能在上面看到什么“吉、凶”“黄金”什么的,估摸着应该是悬赏告示。
刚要开口问,沙赤纳便已启唇解释道:“想必先生不知吧,我师父的真实身份是当年苗族族长最小的公主,现在应该就是你们中原说的‘长公主’。师父说,族长很宠爱她,无论她想要什么,族长都能帮她找来。她不喜拘束,族长就准她搬出去住。跟她一起搬出来的除了和她玩得好的婢女,还有一位公主,她们都是爱玩的性子,又合得来。那位公主和师父住一个院子,婢女们就住在不远处的院子。”
杨逍、纪晓芙对视一眼,沙赤纳这番话着实令两人震惊。那时候赫吉儿从没和杨逍说起过她的身世,回忆起当年赫吉儿清纯含笑的模样,她是真的不喜欢那样的头衔。
沙赤纳叹道:“苗族人只知巫医赫吉儿,却不知长公主赫吉儿。”他眯了眯眼,接着说道,“告示上写的是要查明师父之死的真相,凡是有蛛丝马迹且真实有用的,赏黄金千两,要是有知道凶手的,赏黄金万两。”他眼眶微红,他对赫吉儿到底是有点感情的。
沙赤纳揉了揉眼睛道:“这就是族长不喜外人的第二个缘由。师父和蒙蚩耶纳本是极好的一对儿,可蒙蚩耶纳偏偏背叛苗疆、偏偏喜欢上了中原女子。族长恨元人也恨汉人,以至于不管中原斗得如何,苗疆总是作壁上观的一方。”
他阖了阖眸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沙城离苗族都城戈苏城很近,从北面城门走,穿过一片迷魂林就是戈苏城。戈苏城四面都是迷魂林,迷魂林里除了雾气、瘴气还有很多野兽,能够自由来往的人不是王亲就是领命办事的人,他们出入迷魂林时身上都佩戴着能够指引方向的香囊。若是寻常族人要走,戈苏城四门以及与戈苏城四门相连的四个城门皆有专人发放香囊,香囊的药效仅供入城,出城时得再取新的。”
听他说罢,纪晓芙的眉头不由地拧成一团,疑疑问道:“这么做难道不会出事吗?就算一人一个香囊,可药效有长有短,万一在穿越迷魂林的时候香囊无用了又该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六章:没事找事
沙赤纳道:“苗族王亲的香囊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寻常出事的都是普通族人。戈苏城是苗疆最重要的城池,不论是族长还是族人都不会允许戈苏城出事,所以,就算香囊药效长短不一,有人葬身迷魂林,族人们也只说是天意。一般都是从戈苏城领命出来,很少有族人会进戈苏城,出事的人也不多。”
不等两人搭话,沙赤纳自顾自地说道:“进出戈苏城是要到城门口登记才能领香囊的,那些杀手找不到我一定会在城门口等我。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没想到还是被那几个杀手追到了。”
他的话有真有假,但至少有关赫吉儿、有关戈苏城的事不会有假。沙赤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留在杨逍身边,事已至此,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也就没必要再其他的事情上隐瞒欺骗了。
杨逍停在一座模样看似不如何的店面前,负着手沉声说道:“沙城就这一家客栈,我们在这里住几天,等我伤好了就启程回去。”
一行三人甫在店外停留,店里的小二便已经甩着白毛巾迎向三人。许是杨逍三人实在引人瞩目,连店小二都不由自主地多瞧了几眼,也自是瞧出来杨逍和纪晓芙并非苗族人。他神色略动,好一会儿才愣愣地从沙赤纳手里牵过缰绳,一面迅速地把两匹马儿绑在店前的木桩子上,一面躬身将三人引进店里。
店小二不识汉话,使着一嘴利索的苗文问道:“三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吃喝什么?”
倒是杨逍先沙赤纳开口,以苗文回他道:“三间上房,再备一桌酒菜不用送上楼,我们就在这里吃,还有照顾好我们的马。”
“哎,好咧。”店小二应了一声,赶忙下去将事办妥。
杨逍三人就坐在楼下靠窗的桌前等,店小二怕他们等得久,好茶好酒倒是先送过来了,还十分勤快地给三人沏上茶水,他一面沏茶,一面与三人闲话道:“这是我们苗疆的千儿茶,是清明前后到山里采的最嫩的芽尖儿,泡茶的水是山泉水,掌柜的特意嘱咐我们把山里的泉水引到店里,供客人们泡茶好。”
杨逍眉头微挑,纤细的指尖捏上茶盏,甫泡好的茶水正“腾腾”的冒着热气,将茶里清幽的香气沁入鼻翼。他半阖着眸子,把茶盏缓缓移到嘴边。他不急着喝,喝茶说的是“饮茶”、是“品茶”,那就得慢慢饮才能品出其中滋味。嗅尽清香,他徐徐睁开双眸,薄唇微启,浅浅的抿着温热的清茶。茶水入口稍苦,回味却是无比甘甜,甜中带香,是好茶。
“好茶。”杨逍微微颔首,就着茶盏连连品那千儿茶。
沙赤纳附和几声,惊叹道:“先生也会苗语?”
杨逍点了点头,搁下茶盏道:“以前在光明顶的时候看过有关苗疆的书,我闲来没事就学了点,后来救了赫吉儿,她也教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