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和纪晓芙虽然查清了赫吉儿之死的真相,但是沙赤纳、汝阳王义子,还有那个去峨眉送噬情蛊的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甚至,曹景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沙赤纳、汝阳王义子、曹景,他们的共同点着实教人不得不往深里想。五岁,每个人都是五岁的时候出了事,时至今日,又都是二十一岁。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纪晓芙指了指那八个黑衣杀手,问道。

沙赤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盯着他们的面孔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咬着唇故作细思地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他们一见到我就不由分说地要杀我,我问他们是何身份,又问他们为何要杀我师父,他们一个个闭口不言。我,我打不过他们就逃了,可是他们紧追不舍……幸好,幸好在这里遇到了两位恩人。”

此地三人个个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惟有那沙赤纳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仍在此扮演着无辜之人。然杨逍、纪晓芙又有事情未能查明,便顺着沙赤纳的意思也不揭穿他。

纪晓芙微微阖眸,看了眼一旁负手而立的杨逍,将目光落在了沙赤纳身上,她蹙眉凝神,沉声问道:“你既是赫吉儿的徒弟,你可知道噬情蛊如何解?”

“噬情蛊……”沙赤纳低低沉吟,他忽而抬眉望向杨逍,一面伸手探上杨逍的脉搏,一面喃喃自语道,“噬情蛊,杨先生怎么会中了师父的噬情蛊?”他微凉的指尖甫触到杨逍脉搏,他便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刻才咽下喉头的口水回了神,“杨先生中蛊已有六年之久了,师父……师父的噬情蛊只给那个蒙蚩耶纳用过,他不过几个月就受不住了……”

沙赤纳此刻的惊讶倒也是真的,他是赫吉儿的亲传弟子,既会制蛊又会解蛊,他如何不知噬情蛊的厉害。他听赫吉儿说起当年蒙蚩耶纳的事,便觉那噬情蛊恐怖至极。

自他学会研制噬情蛊,那些未成真正噬情蛊的蛊虫便教他偷偷拿了找了人试蛊。他把夫妻成双成对的擒来,给其中一人服了蛊虫,又当着那人的面虐打另一人。噬情蛊的发作是他亲眼所见,他看着试蛊的人连连呕血,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在地上来来回回的打滚呼痛。

那些蛊虫还根本不是噬情蛊,却已经将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可眼前这人,他体内的是真正的噬情蛊啊!看他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受尽噬情蛊折磨的人?莫说杨逍无情,天下间无人不知,明教光明左使杨逍比谁都有情。

看他这般云淡风轻的站在沙赤纳眼前,他真的很难想象噬情蛊在杨逍体内已经徘徊了六年之久,他更无法想象这六年里,杨逍是如何熬过钻心蚀骨之痛的。沙赤纳不得不承认,他心底有几分佩服杨逍,亦有几分敬重杨逍。

沙赤纳收回手,目光在纪晓芙寄予厚望的凝视下挣扎了片刻,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神情忽而松懈,迎上二人递来的眼神微微颔首道:“两位恩人放心,噬情蛊并非不能解,师父教过沙赤纳解蛊之法。”

他瞧了瞧此刻身处之地,有些不好意思的绕了绕头,“嘿嘿”笑道:“方才慌不择路,没想到跑到了木屋附近,两位恩人不如就随我回木屋吧,虽然荒废多年,但在此处解蛊也着实方便些。”

纪晓芙回头看了眼杨逍,两人相视片刻,同时颔首答应。

木屋惟有沙赤纳的那间屋子不乱,沙赤纳便教杨逍、纪晓芙一道进了来。他倒是警惕,进屋子的第一眼便是去瞧六年未动的屋子里可有变化。所幸杨逍谨慎,不仅将所有动过的物什放回原位,还动手掩去了脚印、痕迹。

眼看天色渐暗,沙赤纳先行扫过一块干净之处招呼两人落座,他则拿了个箩筐往屋外去,临出门时,他同屋内人道:“苗疆夜里多兽,入夜时需在院里点上一堆篝火,好驱散前来觅食的凶兽,两位在屋里侯上片刻,待我燃了火堆便来替杨先生解去噬情蛊。”

沙赤纳一出,纪晓芙便挪到杨逍身边,同他低声说道:“柴火堆被我翻乱,当时想着凶手身份,倒没注意那里。沙赤纳若是发现匕首不见了……”

她尚未说完,杨逍就已探手覆上她微热的掌背,轻笑道:“无妨,他不是说了苗疆多兽,夜里有凶兽寻着血腥气而来倒也并非没有可能。他们行凶杀人之后必不会长留苗疆,更不会知道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沙赤纳想要留在我身边,就必须要取得我的信任,他若不解蛊,又如何教我信任于他?”

纪晓芙眉头微皱,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你怎知沙赤纳想留在我们身边?”她思绪一转,却是自问自答道,“沙赤纳的背后还有人,是他要沙赤纳留在我们身边,替他传递消息。”

杨逍点了点头,他目光滑向门口,两人默契的不再多言。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燃起火堆的沙赤纳与杨逍对面而坐,他道:“家师一定与杨先生说起过‘噬情蛊’吧。眼下有上、中、下三策解蛊。”

他抬眸望了眼杨逍,抿唇接道:“上策,斩情断欲,噬情噬情,没有情欲便不会噬情;中策,银针封穴,可免受噬情蛊的折磨,杨先生应当知道,蛊、毒二者不可分,噬情蛊是蛊亦是毒,此举能封住蛊虫动作却不能将噬情蛊除根,也惟有此中策不会令先生受苦。”他低声轻叹,心底不由替杨逍生了几分担忧。

“第三策。”杨逍眸色坚定,似已选定了沙赤纳未曾言明的下策。

第一百一十一章:狠

沙赤纳眸眼忽而睁得老大,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杨逍,却在目光触及杨逍之时立刻垂下了头。第三策啊……他知杨逍绝不会选择上策,是以他说了中策,可是杨逍竟直奔下策而去,难道仅是因为中策不能除尽噬情蛊?他虽不曾见过杨逍,亦不曾相识,然他却知杨逍不会因此放弃中策,能教他放弃无痛的中策的,恐怕惟有纪晓芙了。

“金针过穴。”沙赤纳低声答道,他竟不觉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如此之轻,比起蚊子似还低了几分。

杨逍却想也未想,张口便答:“好。”

沙赤纳猛然抬头蹙眉,犹豫片刻后仍问道:“先生当真要选这第三策?先生又岂会不知何为‘金针过穴’?”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前两策虽为上策、中策,却是退而求其次之法,真正能解噬情蛊的,惟有这第三策。”

见杨逍声色未动,沙赤纳便知他早就察觉前两策看似最佳,实则也是最坏。若中蛊的不是杨逍,即便不选首策,恐怕心里也早已选定了第二策。既不用斩情断欲,又不用再受噬情蛊折磨,且银针封穴之时又毫无痛楚,何乐而不为?然沙赤纳说的不错,蛊毒是分不开的,蛊怎么会没有毒?时候久了,那蛊毒也便发作了……

中策杨逍并非不可选,以他深厚的内力在封穴之后逼出余毒是有可能的。只是历来惟蒙蚩耶纳一人中蛊,他又不曾寻到解蛊之法,余毒能否驱除尚没有定论。沙赤纳不猜也知,杨逍不选上策是为纪晓芙,不选中策是怕余毒不清,亦是为纪晓芙。

“杨逍。”纪晓芙碰了碰杨逍,要问他何为“金针过穴”。

沙赤纳望他,杨逍也往他,他同沙赤纳微微颔首,沙赤纳不再隐瞒,将此法尽数说出:“‘金针过穴’是以十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分别刺入璇玑、紫宫、膻中、巨阙、灵墟、神封、通谷、太乙、石关、外陵十穴,十根金针由穴道入经脉,游走全身,把吸附于经脉之上的蛊虫剔除。再以银针催噬情蛊发作,将附于脏腑之上的蛊虫逼至各大经脉,金针再次过穴之后,噬情蛊可解。”

沙赤纳虽未说明金针过穴之术如何如何,但纪晓芙已隐隐察觉到“金针过穴”并非那么简单,否则沙赤纳不会这般严肃,而杨逍亦不会这般云淡风轻。他是不想纪晓芙担心,是以从不会把痛楚摆在明面上,可他越是如此,便就说明了“金针过穴”越是危险。

杨逍知她忧心自己,朝她侧头一笑,绽在面上的笑颜好教他如沐春风,丝毫不为“金针过穴”所动:“别担心,我没事。”他微微颔首,一手覆在她掌背上轻轻一按,一手就着宽大的衣袍探向她腰间,摸出了那柄裹在白帕子里的匕首,他冲她扬眉一笑,柔声道,“在外面等我,为我二人护法。”

纪晓芙同他对视一眼,翕动着红唇似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教她咽了回去,生生改了成了一句“小心”。

待纪晓芙推门而出,杨逍捏着那布包按在桌上,掌心紧紧贴着布包将之送到沙赤纳面前,他一面仔细瞧着沙赤纳的神色,一面伸手去揭那布包。

直到那柄匕首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前,他这才淡淡的含笑说道:“这把匕首是我和晓芙在柴堆里捡到的,上面有干涸的血迹,也许是杀害赫吉儿的凶手留下的。你是赫吉儿的徒弟,这个,理当由你保管。”他这是敲山震虎。

果不其然,沙赤纳见到匕首的那一霎那,目光紧了紧,尽管他极快地避开杨逍,却还是让杨逍捕捉到了一二。如此,凶手已经确认无疑,赫吉儿当真是为沙赤纳所害。只是这背后因果,以及那幕后主使仍是疑云重重,难见天日。

沙赤纳急忙收回散乱的思绪,朝杨逍拱手抱拳道:“多谢杨先生。不知先生可有查到是何人害死了家师?”

杨逍秉着犀利的目光紧盯沙赤纳的双眸,就在沙赤纳以为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暴露马脚的时候,杨逍忽然收起了他那双能杀人的眼神,面露笑意的痛沙赤纳摇了摇头,沉声答道:“尚未。”他能很明显的察觉到沙赤纳松了一口气。

沙赤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金针过穴”一事嘱咐杨逍道:“‘金针过穴’所用的‘金针’并非寻常金针,而是四寸长短的软金针。过穴时,金针会全数没入穴道,经经脉游走一圈,自腕脉而出。软金针极易断裂,我施术时万不能以内力相扛。金针过穴之术本就疼痛难熬,再加上噬情蛊之痛……先生切记,不能动内力,且还需保持清醒方可。”

杨逍端坐桌前,他半眯着眸子望向那扇紧闭的木门,木门的那一面是他捧在掌心、放在心上仔细呵护的人儿,他怎舍得让她担心。他轻叹一声,面上笑意未减,纤细的指尖轻轻覆上衣襟,将素净的衣衫一件一件褪在另侧。

屋里烛光摇曳,更有一盏烛台被沙赤纳置在面前的桌案上。好在此处是木屋,便是窗户口亦是用厚实的棉布替代了寻常的纸糊,白日的木屋都是一片昏暗,更别说夜间的木屋了,屋内人的身影教棉布、木门挡得结结实实,近在咫尺却恍若相隔两地。

沙赤纳取来一只小臂长短的木盒,木盒做工有些粗糙,但也是有些年岁的东西,想来是赫吉儿为他打造的吧。木盒的盖子“咵啦啦”打开,躺在里边是如牛毛一般纤细的金针。金针很长,四寸上下,拿在手中都是软绵绵的,亦只有这样的金针才能整根没入穴道而不伤经脉、才能够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沙赤纳一手捏住金针,将金针置在烛火上微微烤了片刻,而后手指一定,另一只手在杨逍身上找准“璇玑穴”,针尖不做停顿,飞快地刺入穴道。他捏针的位置尚在一寸左右,得换几次位置方能将整根金针刺入“璇玑穴”。

第一百一十二章:金针过穴

金针甫入穴道,过穴之痛便已随之而来。杨逍向来能忍,身上再痛他也分毫未动。瞧他面色无常,哪有忍痛之色?然那金针过穴却是钻心蚀骨的痛,十根金针尚未施完,头先几根便只能停留于穴道。像寻常施针时,银针不过入穴半寸多许,是以无痛,可这金针需得过穴啊,四寸长短的金针整根没入穴道,又如何会不痛?

沙赤纳连下五针,饶是杨逍再怎么能忍痛他亦是个凡人,浑身穴道上传来的剧痛教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全力抵在桌上。豆大的汗珠已渐露雏形,似露珠般挂在他额前,随着入穴的金针愈发增多,额间汗珠逐渐汇成一股小流,顺着面颊缓缓滴落。

只余三针,杨逍的整个身子却已教疼痛折磨得颤栗非常,甚至能十分明显的察觉到他极其不稳定的气息,亦能看到被他咬得发白的不见血色的红唇微微翕动颤抖。他身前身后几处早已扎入金针的穴道前隐隐泛出殷红的血珠,和着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座下之地已经积起了一快透着浅浅红光的水滩。

他不能使内力便只能苦苦忍受,或许在杨逍看来,金针过穴之痛恐怕犹不及噬情蛊的反噬之痛。他疼得厉害,握拳的手抵在嘴角,低低地咳几声。隐约能瞧见他喉头微咽,泛白的嘴边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红色,他是将喉头的淤血咳在了掌心!

十根金针尽数没入穴道,压抑的气氛下,沙赤纳总算长舒一口气。只见他提起丹田之气凝于双掌掌心,绵柔的两道内力缓缓覆上杨逍后背。沙赤纳的武功虽不是很好,但他的内力却是不错,与中原各派之下的弟子不相上下。十根金针由内力的加持慢慢地朝杨逍身上的各经脉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