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支利剑“唰”的飞出,直冲杨逍双肩。
双臂双膝的剧痛已教他十分难忍,再加上内力空虚,此刻的杨逍是凭着他如钢铁般的毅力苦苦捱下来的。他低喝一声,抬起头紧紧盯着那两支迎他双肩而来的利箭。既然躲已无法,不若坦然受下。“噗”的一声,利箭穿破皮肉,左右两箭齐齐射穿了杨逍的双肩,殷红的鲜血顺着箭杆缓缓汇成了一条血溪。
那利箭的箭头比起寻常箭头大了几分,弩箭的力量加上鹤笔翁的内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射穿了他的双肩,两支利箭亦正正好好停在他伤口当中。
杨逍抿紧了双唇,几乎要将苍白的唇咬出血色。他忍得辛苦,可他偏不愿示弱,满嘴鲜血,他硬逼得自己含在口里,实在忍不住了,才允许那些血色染上他苍白如纸的嘴角。饶是如此,在保护三门弟子的内力稍稍弱了几分的时候,他双唇咬得又紧了些,强行激发出体内最后一点余力。
若要命丧于此,能护一时便是一时罢……他总是这样想的。
“左使快走啊!莫不要为我等送了性命,明教大业全靠左使啊!……”杨逍身后的三门弟子连声呼唤,便是被三门弟子护在正当中的天、地两门门主亦踉跄的走近他,“杨左使,明教兄弟一生付与明教,愿为明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左使胸有大志,我等死不足惜,求左使让我等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左使离开!”
两门门主话至此处,他们身后的三门弟子尽数整齐跪地,高声喊道:“求左使成全!求左使成全!求左使成全!……”
杨逍胸中一震,紧抿的双唇微微一松,大口的鲜血连连呕出,只须臾间,大片血色浸染了他一身白袍,亦浸染了一地黄土。他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口中鲜血犹如泉涌,好不容易适应一二,薄唇翕动,却只听得“咕噜噜”几个不清楚的音节。
他接连吞吐着粗气,教那甜腥逼得咳了好几声,咳一声就带出一大口血,咳一声就带出一大口血。一袭白袍早已辨不清颜色,穿过他双肩的利箭因着他连连咳嗽,挂在皮肉之外的箭尖箭尾随之摆动,自伤处带出大片殷红。
“都别动……”仅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量。
鹤笔翁的指尖再次覆上弩箭,方才弩箭已被他调过,这次,他是要一箭穿心:“杨逍,你死都要死了,再护着他们还有什么用,你死了,他们也就死了。”他似是在等杨逍的回应,亦或十分享受这种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扣在机关上的手迟迟未动。
杨逍双眸微阖,睁眼时,眸里布了大片血丝,蒙古人的箭雨未停,他内力未收,这一刻他却像是得了无穷的力量,一手顶着巨大的箭雨,一手紧握成拳重重垂在胸口,含着鲜血的唇微微翕动:“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跪在他身后的一众三门弟子如他这般视死如归,右手握拳,垂在胸口的声音竟好似雷鸣一般,出口之声更是响彻整片凤鸣山头:“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第九十七章:面对
闻声赶来,亦或是被纪晓芙说动而来的六大派还未到近前,鹤笔翁的指尖已经扣动机关,那一支将取杨逍性命的利箭正对他心口射去。
明教教义教六大派为之一振,杨逍以己之力守护门下弟子之行更是让六大派大惊之色。也许这一刻他们眼里最重要的不是正邪之分,而是蒙古鞑子的所作所为,只是眼下无论如何都已经来不及了。
“杨逍!”纪晓芙惊呼一声,便是来不及阻挡,她亦飞身往杨逍那处掠去,正如杨逍曾经说过的生不同衾死同穴。
望着纪晓芙而来的方向,杨逍亦看到了她身后的一众六大派之人,他面上竟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迎着纪晓芙,他翕动的嘴唇慢慢比出口型:“不悔……”是的,杨逍不悔。即便为纪晓芙而死,即便为明教流尽最后一点血,他都是不悔的。只是这一句“不悔”包含了太多太多,对纪晓芙的不悔,对明教的不悔,还有他们的不悔。
利箭将近杨逍心口,却忽有一声极轻的碰撞,“叮”的一声,那利箭竟被生生改了方向,斜刺在杨逍侧面的泥地上。利箭旁边,正滚落着一个指甲大小的铁球,它滚了几圈,与那利箭撞在一起。
“杨逍,我们来助你!”几阵不同的声音迎风传来。
那声音十分熟悉,杨逍循声望去,踩着树梢而来的一众人竟是白眉鹰王、青翼蝠王,还有五散人。杨逍向来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与鹰王、蝠王、五散人之间的那些事他从来不放心上,眼下得他们相助,他气力一松,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往泥地上倒去。他倒下之时,却也不忘把滚到利箭旁边的铁球藏在袖间。
“杨逍,杨逍,你……你怎么样?”纪晓芙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可他一身伤,她几乎不敢用力去搀他。她一手抵在杨逍背后,将自己的内力传到他体内,助他护住心脉亦填补他体内内力的空缺。
她只传了片刻,杨逍便已慢慢睁开双眼,他动了动身子,冰凉如水的手紧紧握住纪晓芙的玉腕,扯出一抹极难看也极勉强的笑意道:“没事,别动。”
此刻,六大派众人也不愿再作壁上观,至少这一刻,他们的目的和明教是相同的。蒙古人侵犯汉人土地,他们哪个不希望把蒙古人赶出大汉国土。再怎么窝里斗,和明教再怎么心生嫌隙,眼下他们也当同仇敌忾。
就着纪晓芙之力,杨逍慢慢站起身,凝聚内力的两掌接连拍上双肩。弩箭的箭尾没有羽毛,箭簇是极大的一块三角形状的尖头,比起拔剑,还是由箭尾施力,将那弩箭顺势逼出体外。弩箭离身,他双肩的两个血洞淌出的血又多了几分。
纪晓芙急忙扯下布条往他伤口上按:“你别动了……”她焦急非常,一双弯眉皱得在眉心形成了一个“川”字,“有明教的人和六大派在,三门弟子会没事的,你的伤要赶快处理,我们先走。”
她搀着杨逍要走,杨逍一步未动,冲她摇了摇头,低声笑道:“走不了……”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开口问,可话一出口,这答案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杨逍嘴角一咧,道:“你师父不会让你走,也不会让我走。”他低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上。灭绝师太,少林的那个老和尚,还有武当殷梨亭都在那儿,他们不会放杨逍离开,更不会任由纪晓芙带着杨逍离开。
纪晓芙心里难受,抓着杨逍的手不由自主地扯紧了他的衣袖,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却听耳边多了一阵柔声低语:“既然逃不过,这一次,我们一起面对。”
峨眉山上、汉阳家中,前两次每次都是杨逍把纪晓芙仔细地护在身后,什么痛什么苦全是他一人受下。头一次,他求得了武当退婚;第二次,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求得了与汉阳纪家独女晓芙的婚约,如今阻挡他们的惟有江湖正邪了。
纪晓芙忧心地望了眼杨逍,他重伤在身,若是眼前三人执意要取他性命,他如何能打?他死了,她也不愿独活。这便是最坏的情况。
“晓芙,他已经受了重伤,你快杀了他。”灭绝师太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直指杨逍,横眉令道。
夹杂着内力的声音在纪晓芙耳边炸开,她听在耳中,更多的是一片“嗡嗡”声。这是第几次她已经数不清了,好像每次她和杨逍一块儿出现,灭绝的第一句话便是教她杀了杨逍。她心底一酸,眼角凝了几分晶莹。
那胡须花白的老和尚端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出口就是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佛号念完,他原形毕露,“魔教作乱,我辈弟子已和佛祖告罪,破杀戒、诛魔教、逐贼寇。杨逍,你杀我门空智大师,老衲即使是拼了一身修为不要,也要为空智大师报了大仇。”
“佛门?”杨逍低哼一声,冷眼望进那老和尚的眼底。
老和尚被盯着浑身发麻,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言什么,匆忙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往灭绝身后隐去。
一直没有言语的殷梨亭神色微动,半刻踌躇之后仍是前跨一步,朝纪晓芙伸了手,道:“晓芙,你快过来,好让我们杀了那明教魔头。”他心里倒也不是没有纪晓芙,只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始终比不上劳什子的名门正派,更比不上她在杨逍的心底之深。
纪晓芙紧咬着没了血色的唇,坚定地摇了摇头,同灭绝道:“弟子不会杀杨逍,无论如何,弟子都不会杀杨逍。”她语气一软,又道,“是弟子辜负了师父,弟子自知罪孽深重,请师父将弟子逐出师门。”
她和峨眉和灭绝师太之间牵牵绕绕,时至今日,她早就还清了灭绝的教养之恩。倚天剑、《归云剑法》,还有在峨眉六年的抄经清修,她还得够多了。若说还不够,大不了以死偿还,能和杨逍在一起,她终归是开心的。逐出师门。逐出师门以后,她便不再是峨眉弟子,她和杨逍之间便能轻松很多了吧……
第九十八章:以命相赌
“晓芙……”杨逍心中一痛,微拧的双眉渐成“川”字,“别。”
他话音未落,纪晓芙已经松开他,脚下快走几步,站定在杨逍面前三步之处。她背对着杨逍,那个身影清瘦了很多,却格外的坚定、挺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杨逍怎会不知纪晓芙是如何作想,只是他千般万般地不愿她这么做。他替她挡了那么多劫,偏偏这一劫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替她受。
“噗通”一声,纪晓芙撩起衣摆直直地跪倒在泥地上,泥泞的黄土点点飞溅,沾满了她素净的衣袂。她恭敬地叠起双手抵在额间,后背一挺,慢慢的俯身一叩到底。连叩三下,她动作很慢、很轻盈,一地黄泥却十分不识趣的粘上了她的衣袖,粘上了她的面颊。
她不等灭绝出口逐她出口,她自己便已经把自己逐出了师门:“师父,弟子爱他,弟子没办法杀了他,也不能杀他。明教不是魔教,杨逍也不是魔头。弟子自知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峨眉,今日就把欠师父的全部还清。”
语毕,一抹深邃的笑意扬在嘴角,只见她高举右手,凝起了毕生全部内力修为,拼尽全力往自己眉心拍去。
“嘭”,一声巨响,接来而来的是数声快慢不一的叫唤。头一声,杨逍唤了“丫头”;第二声,是灭绝唤了“晓芙”;第三声,是殷梨亭所唤。然三声之外,又有两声由远及近的“娘亲”和“纪师姐”,一大一小两个粉衣身影如疾风般奔到了纪晓芙身边。
杨逍也快,几乎是和她们同时冲到纪晓芙身后。他伤得这么重,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气力,不过全凭一份毅力罢了。
纪晓芙眉心大红,嘴角不住地淌血,朦胧的眼帘下,她仿佛看了杨不悔奔来的身影,也听到了一声似真似假的“娘亲”,真实得不像梦境。她抬起手,朝杨不悔那个方向摸去,满含鲜血的嘴里喃喃着不悔的名字……
忽的有一股暖流自她背后源源不断地送来,那力道又柔又舒服,她只觉自己已经损坏的筋脉又一次充满活力,在那股暖流淌过之后,竟修复如初,甚至更加蓬勃有力。方才她自毁武功,身体里哪还有这样的内力?这是他人传来的内力功法啊。她的目光愈发清晰,杨不悔与贝锦仪的轮廓在眼前愈发明显,可是,她身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