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唇角微扬,低低叹息一声,执起纪晓芙稍有冰凉的手笑道:“走吧。”他话音未散,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裹挟着红粉之色,踩踏着树梢朝凤鸣山翩然掠去。
两人甫到庄园外未有多久,塞克里便已经迎了上来,他面容严肃,面颊上带着点点疑惑和不解。
见到杨逍,他立刻拱手作揖,沉声回禀道:“杨左使,庄里……没有人。”
原本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就连无数种撤退路线杨逍与他都推演了无数遍,可眼下他带人攻入庄园,却不想庄园里竟然空无一人。那些远远便望见的火把原来只是被人固定在围墙,亦或是木桩上的,他带人找遍了整座庄园,连前日潜入时所见的那个地牢也查探了好几遍,偏偏什么都找不见,一只蚂蚁都找不见。
纪晓芙眉色微紧,抬头一瞥竟对上了杨逍的眼神,还没等她开口作问,便听杨逍那如玉的声音已然出口:“去看看。”
入到庄园,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被置成了一人高低的火把,明亮得将整座庄园照成了白昼。好些明教弟子正组着七八人的小队,往庄园各处再次探去,令有一些人已驻守在各个门口。原本稍有纷乱的庄园,登时变得井然有序。
“杨左使。”一路上皆有人朝杨逍拱手行礼。
塞克里跟随杨逍多年,自知他心中想法,拣了最快的路穿过庄园,直来到先前同杨逍提起的那个地牢。
他启了外边的机关,引杨逍、纪晓芙入了牢中:“就是这里,属下当日分明看见牢里关着的都是六大派之人,虽然他们身中迷香,倒在里面昏迷不醒,可他们的模样属下绝对不会认错,定是六大派不假。”
整座地牢极大,光是牢房便有十多座,牢房之外,更有一大块刑讯所用之地,各色刑具皆摆于其上。杨逍声色未动,负手走上前摆弄着案上刑具。骨节分明的指尖触上刑具,他本舒展的眉头稍稍皱紧,收回腹前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指腹。
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又一次扫过地牢,却见那牢房之中稻草矮桌摆得整齐,根本不想关押过人的模样。
杨逍挑了挑眉角,目光终是锁定在一座牢里,他几步走到牢前,抬手往那铁锁上轻轻一弹,只闻极轻的“啪嗒”一声,牢门打开。他走近牢里,微撩衣摆,半蹲在一堆足高的稻草跟前,空闲的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一根小木棍,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稻草。
纪晓芙不明所以,与塞克里对望一眼,果然,二人眸中皆是一片茫然。
半蹲在地上的杨逍忽而眉眼一定,木棍一挑,从不大明显的稻草堆的一角挑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碎布条。牢里灯火不好,瞧不清那碎布条的颜色,不过布条色浅,想来定是白色上下。杨逍薄唇微抿,将布条收在袖间。
目光在环顾一圈,如他所料,又在牢房门口瞧见了二三团指甲大小的泥土模样的东西。他勾唇轻笑,站起身行至牢门口复而蹲下,从腰间抽出一张白皙的帕子,将那几团东西捏起,裹在帕子当中,又塞入袖里。再无遗漏,他“唰”的站起身,稍弹了弹衣摆上的尘土,招呼纪晓芙和塞克里离了地牢。
“杨逍。”甫出地牢,纪晓芙急不可耐的唤住了杨逍,“你知道什么了?我师父他们……”峨眉、灭绝,早已深入她心底,即便此时此刻,她仍心系峨眉,想来往后也是很难与峨眉脱去联系的。
外边的火光更亮,闻纪晓芙之言,杨逍双足一顿,站定原地。他转过身,唇角的笑意仍是不散。先前被他塞在袖间的碎布条与裹着东西的帕子皆被他取了出来,一样一样交到纪晓芙手上。
“这个,你师父衣服上留下来的吧。”他捏着那碎布条浅浅一笑,又伸手去揭白帕子,他指着白帕子里零星的几团小物什道,“红泥,据我所知,像这样掺杂了小半黄泥的红泥只在凤鸣山背西的顶上。那里山洞多,洞里就是这样的红泥。”他用手将红泥捏开,混杂在其中的黄泥无所遁形,安安静静地躺在了白帕之上。
“六大派被汝阳王转到了山上,动作真快啊。”纪晓芙捏着碎布条,言辞中带了几分感慨与失落。
杨逍眉目紧皱,目光缓缓落在塞克里身上,一字一顿,极缓慢的说道:“你,被汝阳王发现了。”他扫过塞克里大惊失色的面颊,继而补充道,“也许……是他身边的那个西域人。”他叹了一声,吩咐道,“传令,风门、地门留在此处,天门、雷门随我上山。”
第九十三章:遗漏的危险
一众人的动作很快,杨逍之令传下去不过一盏茶时间,天门、雷门两门弟子便陆陆续续朝杨逍处赶来。再过片刻,约有两三百人的队伍随在杨逍身后,悄然往山顶行军而去。临近山顶的时候,杨逍尚未有令,明教弟子便已经十分利索的隐身于周遭密林当中,便是随身的火把亦整齐熄灭,如鬼魅般在林中穿行。
正如杨逍所料,一点儿不差。凤鸣山东面林中大大小小的山洞不计其数,他们路过之处更是遇上了无数洞穴。洞穴有深有浅,山间的风肆虐过林木,顺着树枝灌木掠入洞中,“呜呜呀呀”的恍若是厉鬼哭号之声。
纪晓芙教之扰得心生怯意,拽着杨逍臂膀的手不免又拽紧了几分,就差死死扣住他臂上的皮肉了。
杨逍低笑一声,另一只空闲的手附在她冰凉的掌背上,温温如玉的嗓音连同他掌心的温热缓缓传入她心间:“别怕。”他一面走着一面同她解释道,“这是风声,这里洞穴多,有的洞穴四通八达,很容易形成这样的声音。”
再行几步,小道的另一头隐约显现出了几个黑乎乎的身影,远远望去,大致能瞧见他们腰间别着弯刀,再多的便瞧不清楚了。不过,腰间弯刀已经足够明显,前方就是关押六大派之人所在。
“到了。”杨逍在纪晓芙耳边低吟一句,拉着她的手掠入侧旁的密林当中。灵巧的身影像是蛇一般,所到之处竟片叶不沾,更无一丝声响。
他们在密林里隐了片刻,直到面前喊杀声四起,杨逍这才携着纪晓芙跃入战圈:“小心。”他轻声嘱咐着纪晓芙,手脚却已经极快的除去了好些个要近她身的蒙古人。
喊杀声愈来愈响,先是北面烟火升空,继而是南面与东面,杨逍、纪晓芙所处的东面的蒙古人已被他们砍杀得所剩不多。余下十来个蒙古人见势不妙,对望之下慌忙丢下手中兵器,抱头称降。那一刹,便有明教弟子即刻冲上前来,飞快的将十几个蒙古人的双手反剪背后,几股麻绳上身,把他们捆得似个粽子一般。
“左使,人都在北面山洞。”塞克里抹了一把面颊上仍旧温热的鲜血,沾满了血污的手在衣摆上蹭了几蹭,双手捧着一串钥匙恭敬地举过头顶,“杀敌一百六十四人,俘获五十九人,这是山洞的钥匙。”
杨逍自塞克里手上接过钥匙,本当舒心之际,他的一双英眉却依旧紧紧拧着,右手一紧,他拽牢了钥匙沉声道:“雷门留下,让风门速回庄园,和天门、地门一起撤出凤鸣山。”
塞克里愣了愣,不先领命反顺杨逍之话问道:“迷香的时间到了,六大派的人已经醒了,左使为何要支去天、地、风三门?六大派向来仇视明教,其中仇怨并非一朝一夕能解,他们大大小小百数人,左使……”他话到此处,声音已愈发轻缓。
“无妨,人已经救了,至于他们走不走那是他们的事。”杨逍眉角微挑,言辞更有几分严肃,“太平静了。凤鸣山不会如此简单。你既被汝阳王发现,他不仅不动你还让你平安回来报信,庄园地牢里的碎布条、红泥只怕也是汝阳王故意为之,他的目的是要引我们上山,引我们去救六大派,只是……我还没想明白汝阳王这样做的目的。”
塞克里面色震惊非常,急忙拱手道:“属下这就让天门地门上山护主。”
“不必。”杨逍眉眼一定,拦住塞克里道,“让天、地、风三门立刻离开凤鸣山,你率雷门隐在林里,没有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暴露踪迹。”
杨逍言语坚定,哪容许塞克里再说一二,他双唇一咬,沉叹一声,只得抱拳应了杨逍吩咐去嘱托风、雷二门。
纪晓芙盯着杨逍瞧了半刻,忽然出声问道:“是那个西域人?”
杨逍面色阴晴不定,一面握住纪晓芙的手往北面山洞走去,一面微微摇头说道:“也许是他也许是别人。”他轻笑几声,不再庸人自扰,“你我先去放人,今夜凤鸣山若真是汝阳王的阴谋,我自保你无事。”他顿了小半刻,又添了一句,“六大派,我尽力而为。”
他是料到一些的,自从少室山空智大师始,他便多少想明白了一些。今夜的事如果如他所想,有些东西他胸中便有答案,却不知遣天、地、风三门离山是对是错,亦不知汝阳王今夜布局为何。他是想用他自己掩护三门撤退的……
山洞前,杨逍、纪晓芙分了钥匙,沿着一路洞穴各自去放六大派被困之人。杨逍怕纪晓芙见到武当、峨眉心生自责,便早偷偷与塞克里问清了两处门派之地。是以,分给纪晓芙的几把钥匙皆是两派之外的其他门派。
六大派虽身处山洞,但他们并不眼瞎,方才明教弟子与蒙古人厮杀是瞧得清清楚楚。此刻又见杨逍亲自前来,原本的怨气也消了几分,只是武当与峨眉对明教仍旧势如水火。
眼看着六大派尽数围到杨逍身边,纪晓芙急忙握住佩剑横档在杨逍身前。她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红唇被咬得几乎失尽血色,那澄澈的双眸铺满自责心虚,只敢低低的盯着地面,却不敢抬手对上六大派的目光。
杨逍搭上纪晓芙的臂弯,微微摇了摇头,只见他双臂一扬,认真地拱手作揖,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内力传遍在场众人:“杨逍不是君子,不懂君子作风。今日,若是诸位愿意与杨某一同抗敌,杨某自当欢迎,若是不愿,从哪处来便回哪处去。”他衣袖微甩,低低的轻哼随同他犀利的目光扫过一众六大派中人。
六大派里原就没有几个门派与明教仇小,眼下少林的空智大师又死在杨逍手上,少林僧人更是不愿退步了。崆峒与明教的交集倒是不大,此刻既是为明教所救,又闻杨逍相邀同御外地,是第一头与杨逍拱手同行的门派。
至于武当,此次是四侠张松溪与六侠殷梨亭所领,殷梨亭自是不愿意与和明教一道的,不过张松溪沉稳许多,权衡再三后终是答应了杨逍。余下少林、峨眉、昆仑、华山四派,纷纷侧头暗语,久久不曾定下。
第九十四章:中埋伏
隐在一众人后面的鲜于通拨开人群,探出了半个身子。被汝阳王关了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一双眼眶深了许多也黑了很多,整个人还瘦了几分,套在外头的那件沾了些许污秽的衣物活脱脱大了一圈,将他笼在里面甚是不合身。
闻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干涩且又沙哑的声音混着内力传遍众人之耳:“杨逍,你以为你救了我们,我们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吗?你明教和蒙古人狼狈为奸,眼下已经不言而喻了吧。”他沉沉地笑着,那声音仿佛地府之下的鬼魅,在深夜里搅得人心口发麻,“别忘了,少林的空智大师正是死于杨逍之手!”
一众少林僧人当中,有个下巴上挂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和尚捏着念珠,朝杨逍缓慢地挪了几步,念着佛号问道:“阿弥陀佛。杨施主,如今大家都在这儿,老衲敢问施主,我少林住持空智到底为何人所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到了杨逍身上,那般犀利那般深入骨髓。六大派当中没人信他,便是答应与明教同仇敌忾的崆峒、武当亦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