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揉了揉杨不悔墨发,笑道:“即便有仇,在元庭面前也当同仇敌忾。”
“可……”纪晓芙咬着红唇,好一会儿才接上话道,“六大派不知明教志在抗元,只怕他们不会听你之言,到时候元庭兵马、六大派弟子围攻明教四门,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那时你又该如何脱身?明教四门又该如何脱身?”
杨逍抬眉望向纪晓芙,唇角微挑道:“你信不过六大派还信不过我吗?”他顿了片刻,忽的话锋一转,颇为严肃地同纪晓芙说道,“元庭之下,我率人去救六大派已经仁至义尽,若他们执迷不悟,偏要白送了性命,我又何必再保他们?明教四门是我所带,我自当将他们平安带回明教。”
纪晓芙抿了抿嘴,红唇翕动了几下似要张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弯眉一紧,到底是把喉头的话憋回了肚里。
“不必忧心,我,尽力而为。”杨逍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柔声宽慰道。
又三日,塞克里众终于自大都平安归来,将门下与他同行的五个弟子安置去了密林,他独自一人来到客栈见了杨逍。三日少眠,他面颊又黑了几分,下巴上的胡须打了二三小结,竟教人瞧出一副蓬头垢脸的模样,活脱脱似个邋遢至极的大汉。
“杨左使。”估计是他也知道自己这容貌太过邋遢,叩门之时特意伸手理了理衣襟。奈何他的一双手只知刀剑,捯饬起面容衣衫来实在困难。杨逍之声传来时,他一身衣物相较之前是更显宽松了。
他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推门而入:“左使,属下回来了。”他双手抱拳,脑袋比往常低了几分。
“查得如何了?”杨逍挑眉问道。
塞克里应了一声,双臂垂在身侧,恭敬地答道:“汝阳王在两天前回到王府,没瞧见他身边有六大派的人,就连护卫他的元兵也只有十来人。属下不敢贸然潜入汝阳王府,便安排了两名弟子守在王府门口,属下和其余三人分散城中各处,一是向城中密使打探消息,一是暗中盯住元庭动向。”
塞克里仔细拼凑着探查回来的消息,缓缓提道:“密使说六大派人众多,如果汝阳王将他们带回大都,势必会搅得人尽皆知,而且近几日的确未见有大批人马涌入大都。”
他接着道:“属下想汝阳王既然没把人带进大都,肯定是秘密关押在了大都城外,所以属下就和五名弟子连夜出城。除去左使所在、离大都最近的平河镇,大都之外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北面的凤鸣山了。属下与五人连夜搜山,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处庄园。庄园里灯火通明,掩在密林之下很难让人发现,属下靠近探查,住在庄园之中的确是元兵。”
“凤鸣山……”杨逍捏着茶杯,细细品读着这三字,半刻之后,他皱眉问道,“你可有仔细勘察过,那处庄园是元庭另作他用还是只为关押六大派?”
第九十一章:为善除恶
塞克里抱拳一揖,答道:“庄园之中守卫严密,属下恐打草惊蛇,没敢入内探查。属下与另外五人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将近子时的时候,汝阳王来了。属下让五人继续守在庄园外,属下夺了元兵的衣物,扮作元兵跟在汝阳王之后进了庄园。”
他双眉一定,继续说道:“庄园里四通八达,灯火长明,属下粗略算计,足有五六百元兵。汝阳王一路到庄园后院,掰动机关下了地牢。属下在地牢里见到了六大派之人。”
杨逍将茶盏搁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抿着盏中清茶,他忽而问道:“除了元兵,还有谁在汝阳王身边?是玄冥二老还是别人?”
塞克里有些发愣,不想杨逍开口问的却是汝阳王身边之人,他嘴巴一抿,思量之后说道:“不是玄冥二老,如果是玄冥二老,属下哪敢混在元兵当中?”他“嘿嘿”一笑,接着道,“汝阳王身边的好像是个西域人,他容貌尽毁,声音也十分沙哑,似乎正是属下与左使提到过的那人,不过他武功不弱,属下怕被他发现,只敢远远跟着。”
杨逍握着茶盏的骨节有点泛白,看他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一会儿才置下茶盏,低叹一声道:“他和汝阳王说了什么?”
塞克里歉道:“属下跟得太远,没有听清。”
杨逍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茶盏口,沉声道:“罢了,你先去天字三号房歇一歇,明日随我去平河西面密林。”
待到塞克里走了,纪晓芙这才张口问道:“你认识汝阳王身边的那个西域人?”
她瞧杨逍面色不大好像,是自听完塞克里说起那西域人之后方才如此的。他眸中神色并非惧色,世上能与他战至平手甚至能胜他之人屈指可数,他岂会因区区一个西域之人而惧?纪晓芙看得仔细,他那澄澈的眸里分明是自责、痛惜之色,若非与那西域人相识,他这番神色却是为何。
杨逍忘了她一眼,转而摇了摇头,稍有干涩的声音缓缓传入纪晓芙之耳:“我没见过他。”见她面露疑窦,他轻叹一声,道,“明教使者并非我一人。”
纪晓芙“嗯”了一声,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说明教使者并非他一人,他是明教的光明左使。是了,当年的明教不仅有光明左使,亦有光明右使,如此说来,杨逍许是知晓那消失了多年的光明右使的下落的。
“你是说那个西域人是光明右使,你的兄弟?”纪晓芙忽然惊道。
杨逍摇了摇头,低笑一声道:“不是。”见纪晓芙疑惑不解,他又添道,“我只知当年阳教主之后,他为寻教主踪迹独自一人前往西域,多年来毫无音讯。方才听塞克里提及西域……我便想到了他……”
纪晓芙不晓明教事物,亦不知此刻如何宽慰他,只得抬手拍了拍他宽实的肩膀,算是教他安下心了。
杨逍手腕翻转,握上纪晓芙的玉手,细声叮嘱道:“明日你和不悔、曹景待在这里等我,救人恐怕要在午夜了,我尽量在后天辰时前赶回来见你。这两天莫要乱走,平河镇临近大都,若是凤鸣山出事,平河镇也不会安稳,你且安心等我回来就是。”
纪晓芙急忙抓住杨逍:“我跟你一起去,这里有曹景在,不悔没事的。”
她言之不差,杨不悔的存在除了她和杨逍知道,余下的便是汉阳百姓、明教兄弟,与身在此处的曹景了,连汝阳王都不知,杨不悔与曹景自然安全。是以,此时此刻,纪晓芙最需要担心的不是杨不悔,而是极有可能身陷险境的杨逍。
谁知道杨逍此去救人,六大派是否会领情,又是否会遵杨逍之意,撤出凤鸣山。便是杨逍再精于推演决策,他又如何算得准天意人心。
杨逍自知撇不下纪晓芙,只得道出一个“好”字。此行危险,他怎愿意让纪晓芙涉险,可若是他不应下,依她的性子终是会偷偷跟过去的,那倒不如教她跟在他身边,万一凤鸣山当真有变,有他在至少能护得纪晓芙周全。若放任纪晓芙一人,他实在不敢再多想片刻。
翌日,近戌时,杨逍同杨不悔、曹景、贝锦仪叮嘱和了几句,便携纪晓芙、塞克里自客栈而出,往平河镇西面的密林而去。戌时时分,天色大半已黑,小道两旁的树丛灌木里“吱吱”的叫声参差不齐地往人耳朵里挤。微弱的风时而搅一搅枝叶,时而又碰一碰路边的枯枝,混着那高高低低的虫鸣鸟叫,倒奏出了一曲奇音。
“左使。”一众三四百人,见到杨逍前来的时候整整齐齐的屈膝跪地,虽是压低声音,可入骨的忠诚却好似沉闷的罐子在地上陡然碎开,低沉地臣服于杨逍。
杨逍略一招手,他率先行至一众人面前,凝神沉声说道:“此行是为救六大派之人。”
他甫说一句,原本格外寂静的众人忽起噪音,如蚊子般低低地商议着什么。夜色笼罩头顶,瞧不出他们的面上之色,但杨逍、纪晓芙却是明白,他们怎会乐意去救敌对之人,谁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敌人的性命,此行,吃力而不讨好。
杨逍冷眼扫去,虽有夜色相抵,他眼底的冰寒仍是教一众人背后隐隐发汗,不由地合上嘴巴,再没有一字一句出口。
他阖了阖眸子,睁眼时,眸中惟有坚定,他道:“明教教义‘为善除恶’,驱逐鞑子是明教首要之务,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明教与六大派再有仇怨也是江湖之争,元庭侵我大汉土地,你们是要将我国土百姓拱手让人,还是未平敌寇要内乱先起!”
“属下不敢。”一众人纷纷垂首,连道“不敢”。
杨逍双眸定定遥望密林深处,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垂在胸口:“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听他念罢,立在他面前的一众明教兄弟,连同他身旁的塞克里皆抬手抵在胸前,低沉得如雄狮嘶吼的声音绕在林里,跟着杨逍将明教教义念得有如誓言。那本算作誓言了罢……
第九十二章:迷踪
待到余音落地,杨逍轻甩衣摆,单手卷着宽大的衣袖往身后一背,沉声吩咐道:“大都向北有一座凤鸣山,半山腰的庄园便是六大派所在之地。风门弟子清缴庄外残兵,天门一分为二,由东西两座侧门攻入,地门守北门后路,雷门攻南面正门,烟火为讯。”
“是,属下领命。”众人齐举手中兵械,满面肃穆。
杨逍继而嘱咐道:“见到六大派即刻放出烟火,你等不必与六大派纠缠。”
六大派与明教积怨已深,若这般纠缠,不仅救不了他们更会将明教四门精英葬送于此,杨逍这是要亲自与六大派见面,言清厉害。
夜幕下,狂风骤起,“呼呼啦啦”的风声仿佛要将林中的一切撕扯个粉碎。掠过耳边的疾风如刀子一般,把面颊刮得生疼生疼,亦拂动过百人衣摆,将那暗黑、青灰的各色衣摆吹得“咵咵”作响,像是老天为他们摆下的送行宴。
杨逍一声令下,数百弟子的身影登时在夜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此片林中根本不曾有过他们的踪迹。杨逍迎着风负手而立,一双剔透的眸子遥望着远处林间的点点火团,眉间隐有些愁绪愈爬愈深。
那些火团又远又小,在这个位置望过去就好像是夜间的流萤。它们零零散散的,却遍布整片山头。远处的那片山头便就是凤鸣山。零星的火团是明教之人,围在一起的火团是汝阳王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