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急忙道:“你能不能帮他逼出余毒?”

杨逍叹了声,宠溺的望着纪晓芙颔首答了句“嗯”。只见他盘膝坐于那人身后,双手成掌,自丹田运起一股精纯无比的内力直冲入那人的各处经脉。隐隐泛黄的内力像是一团薄雾,将两人围在其中。片刻之后,杨逍收起内力,那人亦“噗”的一声,呕出了好大一口黑血。

纪晓芙恐他倒在地上,忙扶他靠在树干上,一面摸出张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一面细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那人喘息了好久,张开嘴翕动着嘴唇,许是他太多年没有说话,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出声,闻他喉头呜咽了好几声,终于听他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谢,谢。刚才,听先,生说可,可以医好我,的,手脚,我愿,意,求先,生帮我。”他眸中神色坚定,似是拼了性命也要自己手脚健全。

纪晓芙望了眼杨逍,杨逍仔细思忖了半刻终是颔首应下:“你手脚的断处并非骨头,而是教人弄脱臼了,我需把没有长好的关节打断,再助你接骨。”

他话音方落,双手便已经抓上那人双臂,顷刻间,耳畔几乎全是“咔嚓咔嚓”的断骨之声。再瞧那人,却是死死地咬着唇,竟一声喊叫都没有出口。又半刻,杨逍以同样的方法断了那人的双腿。然杨逍体内的噬情蛊依旧在作怪,搅得他胸中万分剧痛,稍歇了一会儿,强催内力渡入那人手脚,“咔咔”几声将他手脚断骨复位。

杨逍不动声色地吞下口中鲜血,与那人叮嘱道:“近日万不可有大动作,若再伤了手脚,于你恢复不利。”

那人小心地扶着树干站起身,他只觉自己浑身酸痛,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多年以来他皆只能佝偻着身体,四肢并用的在地上爬,今日终于再站直身体,他面上再不觉疼痛,满是欣喜之色:“多,谢先,生,曹景愿,随侍先,生左右,做牛,做马,报,先生,相,救之恩。”

“你叫曹景?”纪晓芙问,“我看你年纪尚小,不知可否方便告诉我们你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曹景抿嘴沉思了许久,终于朝纪晓芙拱手应道:“算来,今年我,二十一岁了。十六年前,也就是我五岁的那年,家中突逢巨变。我爹是元庭的官员,官虽然小,但我爹一直恪尽职守,为地方百姓做了好多事。后来听说是有人向皇帝告状,说我爹要造反,原本镇上的百姓都是替爹爹说话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皇帝派的官员下来的时候,他们一改供词,都说……都说我爹意图造反。”

他抹了一把泪水,接着说道:“我爹与之争辩了一天一夜,此事竟忽然不了了之,那个皇帝派的官员也回去了。直到十天后,一封诏书传入曹家,紧随而来的是大队大队的蒙古骑兵,领头的那个人说‘皇帝旨意,曹河意图谋反,着尔等绞杀曹门余孽,不得放过一人。’”

“我看着他们杀了我爹,然后杀了我娘,我以为下一个就是我的时候,他们却把我扔了出来,那个领头的人笑里藏刀,指着我说‘去,把他手脚给我折了,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走得时候别忘了把熄魇喂给他。’”曹景说到此处的时候,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那些令他痛苦万分的回忆又一次涌上脑海。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五指紧紧地抠破了树皮,亦淌出了血痕,他大口喘息着,紧闭着双眸说道:“也许是老天要我活着,他们喂我吃熄魇的时候我已经昏死过去了,大部分的熄魇停在了喉咙里。我醒之后,觉得腹中恶心,又呕出去了不少熄魇。”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那时我手脚尽断,也没办法出声,我怕那些蒙古人去而复返发现我还活着,就拼命往外面爬。我不敢再待在那个镇子,爬了好几天才来到这里,我恐有人入林中发现我,便开始在这片树林里装神弄鬼,把进来的人都吓跑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称这里是‘鬼林’,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杨逍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沉声问道:“你可知那个蒙古人是谁?”

曹景细细思量,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他见杨逍对那人有些兴趣,便又努力回忆了片刻,断断续续的比划道,“我记得他有七尺多高,比先生还高了小半个头,他脸又方又长,下巴上留了点胡子。嗯……他挺黑的……对了,他耳垂上带了两个拇指大小的耳坠,编发的绳里……好像掺杂了皇帝专用的明黄色……”

见杨逍神色淡然,似已猜到曹景所说之人,纪晓芙心下好奇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问他道:“你知道他是谁了?”

第八十七章:决绝

“是汝阳王。”杨逍一语惊人,他背着手跨出半步慢慢挪着步子道,“熄魇是汝阳王自己研制的毒药,凡是知道熄魇的人都死在了汝阳王手下,若有有幸活下来的也是五识尽丧。熄魇并不难解,只是知它者甚少。熄魇毒性发作极快,根本撑不到找人解毒,且毒发时浑身剧痛,用不得半分内力。”

闻杨逍所言,纪晓芙眸色骤变,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中过熄魇?”

杨逍本也不想隐瞒,见纪晓芙已知晓便颔首一笑,道:“我以前闯汝阳王府的时候中过一次。”他自然不会将当时的凶险尽数告知纪晓芙,天知道他那时是忍着怎样的痛用内力把熄魇逼出体外。

纪晓芙知杨逍不愿多说,也便不再问他,只将问题转回曹景身上:“这么说,十六年前曹家灭门一事是汝阳王做的,那曹家谋反一事也仅是莫须有的罪名了。”她皱了皱眉头,不解的呢喃道,“曹河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汝阳王怎会把目光放到他身上,还不惜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杨逍心中似有波澜,然他仍是摇头道:“汝阳王行事诡谲,此事的关系要么极小,要么足以遮天蔽日。”他轻叹一声,望了眼曹景,自承身份道,“我是明教杨逍,你若要追随于我,便要投入明教,你可想好了?”

听他提及“明教”,曹景神色一动,眸中增了几分光亮,再闻他之姓名,曹景便更加惊喜了。方才纪晓芙唤他杨逍之时他还不敢确认其是否为明教光明左使,眼下杨逍业已表明身份,曹景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口称“愿意”。

这些年他虽居密林,但仍多次听说杨逍之名。江湖传闻说他是个如何如何的魔头,然曹景一局外之人却看得十分清楚,杨逍并非魔头,明教亦是匡扶天下正义的好帮派,做的是他爹娘倾尽一生之力做的事。他想入明教,想将爹娘之愿延续,亦想为曹家报仇雪恨。

“晓芙,天色已晚,你师妹恐在林前等急了,你快随她回客栈,免得让灭绝生疑。”杨逍略计算片刻,沉声又道,“离空智大师的寿日还有九日,我与不悔在此处等你,只是你行事还需小心,万不可日日来见我。还有,此次少室山下各门各派的人鱼龙混杂,我看有朝廷众人混迹其中,你千万小心。”

纪晓芙点了点头,有些不舍的道了句:“你也小心。”话音落地,她方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顺着小路往林外去寻了贝锦仪的踪迹。

待到纪晓芙身影不在,杨逍终撑不住,扶着树干连呕了好几口血。曹景以为杨逍是为自己受伤,慌张地搀着他连声自责。杨逍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拍了拍曹景的肩膀,摇头轻笑:“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之后的九日,纪晓芙只有一天是来寻杨逍的,却还是来同杨逍说些绝情的话的。她还没有开口,杨逍便似是早知其言,让曹景带着杨不悔到林子里去玩了,这一处静谧得除了“沙沙”风声,就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了。

“杨逍,正邪不两立,我们不会有结果了。”她含着泪光,固执的拽紧了双手,“汉阳的那一年,是我过得最开心、最轻松的一年。杨逍,你我都明白,也许今时今日才是最好的结果。答应我,好好照顾不悔,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杨逍背着手站在原地,看似摆出一副淡然无事的模样,可体内的噬情蛊早已经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纪晓芙的话像刀子一样,直直的插入他心口,他却不舍她把刀子拔出来,硬是握着刀柄狠狠地绞着自己心口的血肉。

这么多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心痛了多少次,原以为噬情蛊的剧痛加上日日夜夜的心痛,能教他陷入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美梦。可那样的痛,却教杨逍越来越清醒,便是每每入梦,噬情蛊的存在总令美梦变得支离破碎,从让他夜夜钝痛非常,大呕鲜血。

“晓芙,随我回光明顶,你师父不会找上光明顶,我们可以在那儿生活得很好。”杨逍紧皱着眉头,欲去握纪晓芙的手,再同她劝说一番。

纪晓芙咬着唇,猛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杨逍的手厉声道:“杨逍,你不要逼我!”她的语气逐渐缓和,“江湖上已经对峨眉、对纪家颇有微词了,我不能让峨眉和纪家毁在我的手上,我必须回到峨眉。”

杨逍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紧握成拳头收在背后,他兀自忍着噬情蛊带来的剧痛,抿着嘴答了一个“好”字。还记得曾经纪晓芙同他说不许来找她的时候,他不愿委屈她,却委屈自己应下了她说的一切,头一次他悄悄的跟上了她,用他的话来说,那是跟不是找,第二次他乖乖听话在坐忘峰等她,等来的她的消息却是峨眉布下的重重陷阱。

纪晓芙见他答应得极快,到是在她预料之外,本想着还要再与他争论上几句,可杨逍这般一答应,委实教纪晓芙心里更觉对不起他。

瞧她双眉紧皱的模样,杨逍岂猜不到纪晓芙心中所想,遂摇了摇头,面颊上绽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柔声与她说道:“你的话我从来都是听的。此番回去,若你师父再教你杀我,你只答应便是,先护好自己的性命。”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有什么事你便与我商量,总好过你一个人扛着。就算灭绝要取我性命,我亦只愿死在你的剑下。”

这样的话他与纪晓芙说过太多次了,她从来都不听,可他却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同她说,或许哪一次她便听进去了。杨逍的命啊,太硬了,除了纪晓芙,别人谁也拿不走,他就乐意把自己的命给纪晓芙。

纪晓芙没有回他,是径直走的。

她走了之后,杨逍踉跄了几步,扶着大树“噗”的一声吐了好多的血,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剧烈抽搐,一阵比一阵强的钝痛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了一样,便是连手脚亦没有放过,如千刀万剐般的痛充斥着他全身。痛得厉害了,他有些神识不清,却是下意识的强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闷哼,满是鲜血的口中“咕噜噜”呢喃着纪晓芙的名字。

第八十八章:空智之死

少室山上,人声鼎沸的大殿之中坐满了前来为空智大师贺寿之人。且看那正座之上所坐乃是空智大师,其座左右两旁便是峨眉灭绝师太、武当七侠之二张松溪与殷梨亭、昆仑何太冲班淑娴、崆峒派崆峒五老,还有华山派掌门鲜于通。丁敏君她们以及一众门派的小辈皆另起一桌,围坐于师父下首。

峨眉是头一个献礼,丁敏君有意不让纪晓芙出风头,便自她手里抢来打扮精致的木盒捧在掌心,令纪晓芙、贝锦仪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贝锦仪心中不快,当即要去和丁敏君理论,纪晓芙恐事情闹大乱了寿宴,便教贝锦仪不许造次。

“峨眉弟子丁敏君、纪晓芙、贝锦仪奉师命,携礼贺空智大师七十大寿,祝空智大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礼盒打开,躺在正中的乃是一件以金丝所绣的袈裟。

有了峨眉领头,其余各派亦纷纷上前来献贺礼,有人献的是名人字画,有人献的是年前朝藏品,有人献的是万金金佛。凡是送上来的皆是大手笔,虽有凡俗之物,但既为真心少林自当受下。

空智大师双手合十,朗声念道:“阿弥陀佛。诸位远道而来,贫僧不甚欢喜。今日贫僧寿有七十,特备下素斋,请诸位不必拘泥、随意享用。”他话音未落,却又闻他一声惊呼,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寿宴之上登时乱作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灭绝喃喃一声,急忙去看空智大师。

她伸手探上空智大师项间,指尖却兀的一顿,空智大师竟已命丧当场。灭绝心下大惊,与围上来的五派之人一齐去看空智大师的致命伤。他的伤就在眉心,那一处留下了一个指尖大小的血洞,灭绝去探他脑后,却摸来了一手鲜血,血洞竟由眉心直接穿过后脑,如此力道实在吓人。

“师太你看。”张松溪指着空智大师之后的那片屏风道,“是个铁弹丸。”

一众人抬头瞧去,果然不错,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铁弹丸正正好好嵌在木制的屏风当中,弹丸之上几乎不见血色,可见出手之人内力之高深不可测。张松溪将铁弹丸取下,递到灭绝手上:“依诸位前辈看,空智大师是遭何人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