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锦仪有些惊讶,随即思及之前与杨逍说的“他年纪与我差不多”也便不那么诧异了,她点了点头,道:“师父怕此人来者不善,便使武功去试探他,岂料他一点武功都不会。师父停了手,问他说‘你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如何助我?’他笑了笑,把先前的那个檀木盒子从怀里拿了出来,说‘师太看了此物便会明白。’”

贝锦仪略思量了一会儿,抿嘴道:“我看盒子里的像是个药丸,但师父的脸色有点不对,又问他说‘你到底是谁?你助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师太放心,后患已除,我家主人与杨逍有旧仇,这东西用在杨逍身上再合适不过。不过……师太若想用在别人身上也无妨,这东西无毒,也不伤性命。’师父没说什么,把盒子放在一边,就让师妹把他送下山了。”

听完贝锦仪的话,杨逍却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地挑起双眉,哼道:“你师父自称名门正派,做的却是歪门邪道之事。你可知这盒子里的药丸是什么?”见她连连摇头,杨逍昂首叹道,“蛊毒,苗疆的蛊毒。要不是我认得此蛊,晓芙现在已经中蛊了。”

“蛊毒!”贝锦仪大惊,她甚至有那么几分的不敢相信,师父分明与她们说尽了蛊毒的可怕,可为什么师父竟会亲自用蛊!她只道是杨逍将蛊虫拦了下来,却怎也想不到是杨逍将蛊虫引入了自己体内。

杨逍微皱双眉,郑重地拍了拍贝锦仪的肩膀,道:“我没办法见晓芙,能远远的守着她已经很好了,你若是有空便来陪晓芙说说话,或许见到你她才会开心些。”他抿了抿唇,又嘱咐道,“不要告诉她我在峨眉。”

贝锦仪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心思没那么缜密。她只道是师父在峨眉山上,若教人知道杨逍恐怕他就不能守在纪师姐身边了,纪师姐或许还会受到牵连。杨逍遮掩得很好,即便不遮掩,贝锦仪也不会将他这番模样往蛊毒上联系。总之,他不见纪晓芙是为纪晓芙打算,至于他自己……从前没有想过,如今亦没有想过。

杨逍在峨眉山上守了纪晓芙六年,亦陪了她六年。他看着灭绝对纪晓芙慢慢放下戒心,看着她逐渐回到峨眉弟子的生活,她从来没有笑过,便是见到贝锦仪,那抹强提起来的笑颜亦是假的。与相爱之人分隔两地,又受骨肉分离之痛,她如何开心得起来?也便只有灭绝还满心欢喜的以为当初的那个纪晓芙回来了。

“再有一个月就是少林空智大师的七十大寿了,此次便由丁敏君、纪晓芙、贝锦仪随为师下山贺寿。”灭绝趁着一日早课,安排好了峨眉事宜。

被她点名的三人齐齐拱手答应:“是,弟子领命。”

一行四人行了十日有余,总算到达少室山。彼时少室山下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江湖上各门各派皆有人来为空智大师祝寿。灭绝仅是碰个运气,在少室山脚下的鸿福客栈一问,却不想这客栈当中竟真有空房。再问小二,空房竟三间,正好灭绝一间、丁敏君一间,纪晓芙与贝锦仪同住一间。

贝锦仪还没进房便扯着灭绝的袖子问:“师父,我能不能去集市上逛逛,来的时候弟子看到集市上有好多好玩的,弟子……弟子想……”

她是难得出来一次,往常因着她年纪小,灭绝很少带她下山,此次既下了山,让她玩上一天也无妨,灭绝遂道:“也好,晓芙,你与锦仪一同前去,这里有敏君陪我就够了。勿要玩得太晚,酉时前记得赶回客栈。”

闻灭绝之言,贝锦仪欣喜若狂,连连同灭绝道谢:“谢师父,弟子一定听纪师姐的话。”

纪晓芙亦拱手应道:“是,师父。”

甫一离开鸿福客栈,贝锦仪便紧紧拉着纪晓芙的手,似是极有目的的往一个地方赶去。她一路虽装出一副闲逛的模样,但纪晓芙怎瞧不出她心早不在集市。贝锦仪难得下山一趟,此番瞧她有几分急切,纪晓芙到忽而起了兴趣。

然贝锦仪却是越走越僻静,此处离闹市已经有些距离了,纪晓芙觉事情有些不对,急忙拉住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再往前走除了林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贝锦仪“嘿嘿”一笑,拉着纪晓芙的手又走了几步,道:“我就是要去前面啊,纪师姐,你快随我去看看,保管师姐您满意。”

第八十五章:鬼林

走到林中,贝锦仪忽而松开了纪晓芙,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路道:“纪师姐,你就沿着这条路走,大约走百十来步就到了,申时三刻我在此处等你。”她此话说完,还不等纪晓芙发问,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纪晓芙心中嘀咕,不知她这个师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探头往林子里瞧了瞧,一颗好奇心又在作怪。然这林子是片荒林,不见人烟,耳畔吹来的风“呼呼”作响,委实教她有几分害怕。她咽了咽口水,提剑壮胆,小步往林子里走去。

果不其然,她走出百十来步,小路的尽头竟伫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纪晓芙只觉自己心底兀的一堵,执剑的手一抖,那剑差一点就让她失手仍在了地上。

立在她正前面的两个背影缓缓转过身,教她无比熟悉且又无比怀念的嗓音像天籁一般钻入她的耳朵,挠得她心里麻痒非常。他说:“晓芙。”是杨逍,六年未见,即便是一个背影,纪晓芙也能一眼认出,那一刻,脑子里再容不下其他,委屈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落下。

“娘亲。”杨逍身边的小娃娃糯糯的唤了一声,跌跌撞撞的扑到了纪晓芙身上,她奋力地蹭着纪晓芙,嘴角的口水与泪水混为一体,她不清不楚的诉说着对母亲的想念,“娘亲,爹爹说只要不悔乖乖听话就能见到娘亲,不悔一直以为是爹爹在骗不悔。娘亲,不悔好想娘亲……”

纪晓芙搂着杨不悔,就着衣袖小心地替她擦去泪水,自责地拍着她因抽噎变得颤抖不已的后背,哽咽道:“不悔……是娘不好,让不悔受苦了。”

杨不悔抱住纪晓芙的脖子,摇了摇头,侧着身子指着杨逍道:“不悔不苦,爹爹苦。”

“杨逍……”纪晓芙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她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各门各派的人都在少室山,我师父也在少室山,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不悔还这么小,万一,万一……”后面的话她如鲠在喉,怎也说不出口了。

杨逍又走了几步,停在纪晓芙两步前,他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浅笑道:“你别担心,这里被镇上的百姓称为‘鬼林’,没有人敢来这里,而且,你的贝师妹在林子外守着,若是有人来了她会放出焰火告知你我。”

听他提及贝锦仪,纪晓芙愣了愣,那不是她的师妹吗,何时站在了杨逍这边?还有……如杨逍所说,那今日之事便是她的好师妹同他一块儿安排的,为了让他们见上一面。

纪晓芙皱了皱眉头,问他道:“贝师妹很少下山,这次又是和师父同行,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是呀,她仔细思量了许久,近几天贝锦仪没有离开过峨眉山,与灭绝一道来少室山的路上,她亦没有离开过啊,如此,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见、如何制定计划的?

杨逍笑了笑,道:“凭你师父的武功,要避开她的耳目还是轻而易举的。”他并不打算告知纪晓芙他其实一直守在峨眉、守在她身边。

噬情蛊到底厉害,六年……他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噬情蛊的痛,可真正见到纪晓芙的那一刻,发作起来的蛊毒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痛。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将手背在身后,纪晓芙瞧不见,她若瞧得见,杨逍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甚至已经抠破掌心,溢出的点点鲜血噌在袖间。

忽然,鬼林中大风四起,如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袭来,将耳畔其余之声齐齐剔除,只余下了这般令人胆颤的哭号。周遭的枝叶教大风刮得“沙沙”作响,大大小小的枯叶像是下雪般往下落,只须臾片刻,枯叶便在地上铺了一层,还未静下,这些枯叶又让大风连连吹起,来回盘旋在空中。

“啊!”纪晓芙惊呼一声,抱着杨不悔慌忙躲到杨逍身后,毕竟是个姑娘家,她自幼便怕黑,怕鬼更怕得要命。

杨逍顾不得噬情蛊之痛,将纪晓芙与杨不悔小心地护在身后,一双犀利的眸子警惕地盯着林中。他双眸忽而一定,同纪晓芙道了句“小心”便飞身往林子深处探去。

纪晓芙不敢睁眼,却将杨不悔护在怀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半蹲在地上。她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打斗声,继而仿佛是有人中了招,似教她听到了闷哼呕血之声。纪晓芙心中大乱,恐是杨逍受伤,便顾不得鬼不鬼的,抱起杨不悔就往林子里冲去。

“晓芙,我没事。”见她一副慌张的模样,杨逍急忙唤道。

纪晓芙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杨逍身边,她瞧见杨逍身边蜷缩着躺了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根本看不清藏在乱发之下的面容。他双手双脚都十分扭曲,若是远远来看,还当真有几分厉鬼的模样。掩在破烂衣衫中的人儿身子忽然有些抽动,喉头“咕噜咕噜”的发着奇怪的声音。

“他……”纪晓芙空出一只手指着那人问道,“他是人是鬼?怎么……”她到底还有些后怕,言语间还隐隐透着几分怯意。

杨逍从纪晓芙手里接过杨不悔,同她安慰了几句便与纪晓芙解释道:“是人,这世上哪来的鬼,你莫要自己吓自己。”他望向倒在地上的人,一双英眉微有些皱,“他就是鬼林的‘鬼’,只是方才我与他一番打斗,发现他既不会武功也不能说话,你看他双手双脚翻转扭曲,应是陈年旧伤。”

纪晓芙凑到近前,将他扶起靠在一边的树干上,她半蹲在地上,小心地撩开那人乱发的头发,放轻了声音同他说道:“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伤,虽然是旧伤,但或许还有得治。”

那人瞧她的眼神仍带胆怯,胆怯当中又有几分警惕,他应当是听得懂纪晓芙说的话的。纪晓芙又安抚了他好几句,他这才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她心下欢喜,急忙站起身同杨逍招了招手,道:“杨逍,你快来看看他。”

第八十六章:往事不堪回忆

杨逍不愿拂了纪晓芙好意,快走几步半蹲在那人身边,伸手探在他腕上。约有半刻,但见杨逍面色微变,一双英眉不由自主地拧成“川”字,按在他脉搏上的手指略施了几分力道,探得更仔细了。

待杨逍松了搭在他腕上的手,纪晓芙这才张口问道:“如何?可还能治?”

杨逍顺了顺衣摆上的褶皱,点头道:“他的四肢被人折断,这些年又没有寻医救治,仍由断骨生长才致他四肢扭曲,若要医好他也不难,只是断骨重接的痛不知他能否受得来,若是不医,倒也不危及性命。”

纪晓芙微微一愣,紧着眉望向杨逍道:“我见他能听得懂你我的谈话,可为何他不能开口?这不像是天生的。”

杨逍道:“的确不是,他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什么毒?”纪晓芙惊叹道。

杨逍抬手摸了摸下巴,喉间冒出一声极轻的叹惜,他微摇了摇头道:“熄魇本是剧毒,却不想他竟能在熄魇之下博得一线生机,只是他虽生,但因余毒残留,使得他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