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英被她突如其来的剧痛惹得愣在原地，好半刻才收拾起自己的心绪把目光移向纪晓芙。他不知为何怎么忽然如此，道是自己出口太重，教一向单纯的纪晓芙伤了心，便急忙弯下腰去扶纪晓芙。

这不扶倒还好，一扶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眼眶。他瞧得分明，纪晓芙宽大衣裙下的小腹是微微隆起的，就和当年他夫人初怀身孕一样。

惊得纪英去扶纪晓芙的手猛然一缩，踉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望着纪晓芙，咬牙问道：“是殷梨亭还是杨逍！”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经握成拳头，泛白的骨节“咯咯”作响。

纪晓芙强忍着剧痛，跪直身子，努力朝纪英叠手叩头，一个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面颊上挂着的泪珠“滴答”两下浸入青砖，她吸了吸鼻子，挺直了后背对上纪英的目光道：“女儿不孝，女儿……女儿怀了杨逍的骨肉。”

纪英又堪堪退了半步，咬着牙与纪晓芙说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不……”纪晓芙含着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着怒火中烧的纪英一步步逼近，她不敢起身也疼得起不了身，只得跪在青砖上小心翼翼的往后挪，“爹，他也是女儿的骨肉啊，女儿要他。”

“逆女！”纪英恼怒非常，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杨逍与纪家无冤无仇，他何尝不能成全他们，可是杨逍杀了纪文涛一家三口，这样的仇如何不报？纪英不是一个执迷对错之人，他闯荡江湖闯荡了半辈子，这个江湖哪里有什么对错正邪？江湖人，有仇必报，更何况是杀兄之仇。从前，明教到底如何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现在，他恨杨逍亦恨魔教，也许只因杨逍乃明教中人罢了。

纪英思绪大乱，脑子里记得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要除了杨逍的孽种。“哗啦啦”一声，缠绕在腰腹的鞭子被他紧拽在手中。

那便是闻名江湖的金鞭，鞭子足有一丈长，是由牛筋和十数根炼制得极细的钢丝所编，比筷子还细上几分的钢丝绕在牛筋上，把牛筋紧紧勒住。这么下来，一条鞭子约摸有六七斤重，跟刚出生的娃娃的胳膊差不多粗细。许是纪英用的年岁久了，又许是他手底下的这边鞭子杀了太多的人、嗜了太多的血，隐隐呈现出金红的颜色，便被江湖人唤作了“金鞭”。

寻常的鞭子当是麻所做，挥到人身上就已经很疼了。光是牛筋，亦或光是钢丝，这样的一条鞭子落在普通人手里也足以防身之用。然纪英的金鞭是为作武器，若是遇到个武功不那么好的对手，一鞭子下去可就是一条人命啊。

纪英也是恼得厉害了，高高扬起金鞭，怒问纪晓芙道：“这个孩子你落还是不落？”

那鞭子即便是举起来了还有小半拖在地上，微微泛着红光的鞭身教纪晓芙看得胆战心惊。小时候纪英怕她瞧见这鞭子害怕，就一直藏在腰里没有取出来过，现在那条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金鞭正高高的举在她面前。纪晓芙哪能不怕？

到底是母爱胜过胆怯，纪晓芙坚决的闭上眼睛，高傲的扬起下巴，咬着煞白的嘴唇连连摇头。她是真的爱惨了杨逍，一举一动竟和杨逍出奇的相像。

只见得纪英大手一挥，手中的金鞭破空打来。“啪”的一声，鞭子结结实实的打了下来，却并非落在纪晓芙身上。闻着空气中熟悉至极的清香，她心中慌乱非常，急忙睁开双眼。见到那抹白影的一瞬间，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水又不住地往下落。

他还是来了，是了，他不是君子，又怎么会乖乖守着那个承诺？

杨逍半跪在纪晓芙面前，纪英的鞭子就抽在他背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自肩头划到腰腹，像蛇一样攀在他后背。他双手扶着纪晓芙，丝毫不管背后鞭伤，只同她勾唇一笑，道了句“别怕”一只手便已经覆上她的小腹。温热的内力顺着掌心缓缓流入腹中，她觉腹中一暖，之前的抽痛已经好了许多。

杨逍把她从青砖地上搀扶起来，含笑说道：“胡先生说了你胎气刚刚稳定，忌大悲大喜，地上这么凉，莫再跪了。”

“你是何人？”纪英怒问道。他面前仅是杨逍的背影，更何况他与杨逍十多年不曾见过，自然不会因一个背影而认出来。

纪晓芙双眉一皱，伸手要拦杨逍，却不妨杨逍一记“弹指神通”封住了她的穴道。

杨逍轻甩衣袖，十分潇洒的转过身来，他双手握拳抱在胸口，朝纪英勾唇一笑，淡淡答道：“明教杨逍，见过纪前辈。”

“杨逍！”纪英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念着杨逍的名字，仿佛要把他撕碎了、嚼烂了，放嘴里咽下去。他握紧了手中金鞭，一双眸子紧紧锁住杨逍，诚然他知道自己不敌杨逍，可他便是拼死也是要给纪文涛报仇雪恨的。

杨逍一礼未撤，继而恭敬说道：“杨某与晓芙两情相悦，还请纪前辈成全。”他眉头微微皱起，退一步提道，“纪前辈若还恼那些前尘往事，要与杨逍寻仇，杨某认下便是，只是纪前辈莫再伤了杨某妻儿。”说到最后，杨逍与纪英之间竟有些许的剑拔弩张之势，两双如鹰的眸子互相盯得紧紧的。

听他将纪晓芙唤作“妻子”，纪英心底的怒火又一次窜了上来：“杨逍，你休把‘妻儿’挂在嘴边，晓芙何时嫁过你！恐怕晓芙和殷六侠的婚约也是你搞的鬼吧。”

杨逍低哼一声，懒得与他辩解，只见他“哗”一下撩起衣摆，桀骜的扬起头半跪在纪英面前，他双手再作一礼，低沉的嗓音中又隐隐带了几分宠溺，他道：“杨逍愿以身家性命为聘求娶晓芙，不知纪前辈允否？”此话在杨逍嘴里说出，哪还有半分询问的味道，简直就是敲定了纪英必须应允。

第六十三章：纪英的毒打

纪英对杨逍满是敌意，怎么肯答应他娶纪晓芙？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十七年前杨逍杀害纪文涛时的一幕幕场景，殷红的鲜血好似下雨般在他眼前扯出一张血红的雨幕，他至今还记得纪文涛死前欲说还休的眼眸。

他一句不说，杨逍也一动未动，僵持了两刻，纪英盯着通红的双眼问杨逍道：“你当真要来送死？”

杨逍不屑地抽了抽嘴角，一只手臂横撑在半弯的膝上，一只手摆出个“请”的模样，勾唇笑道：“请。”他将手收回衣摆下，纪晓芙就在他身后十来步，他不敢去瞧纪晓芙的眼神，只敢高高扬着脑袋，望向天边闪烁的星辰。

纪英教他这态度逼得更恼了，快步踱到他身后，顾不上使什么鞭法，夹杂着内力的一鞭子狠狠往杨逍背上甩去：“第一鞭，打你强抢民女，强掳晓芙。”“啪”的一声，又一道鲜红的口子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杨逍微皱了皱眉，竟有些心疼起自己的衣裳，早知由此一道，他就不该选这件白衣来。教纪晓芙瞧见这一身血迹，她岂不更加心疼，若是寻一件玄黑的袍子倒是瞧不出血色，如此他便不用忧心那丫头太过伤情了。

金鞭到底是金鞭，甫抽下去还不觉如何疼痛，片刻之后却是像火烧一样，整个背后被燎得火辣辣的疼。纪英鞭中带着内力，可杨逍却是卸了内力在挨，毕竟纪英的武功与他相差实在太多，杨逍真的不晓得自己疼得厉害了会不会收不住内力，一掌把纪英拍出几丈。他要真伤了纪英，恐怕纪晓芙是要杀了他的。是以，他还是决定委屈委屈自己。

纪英火气不减，又接连抽了杨逍好几鞭子，挥一下鞭就数一下，像是在宣读杨逍的罪状亦是在宣读他的死期：“第二鞭，打你不知羞耻，行事不轨；第三鞭，打你乱作主张，拆散良缘；第四鞭，打你风流成性，荒淫无度！”他骂得极是难听，鞭子挥得一下比一下厉害。

杨逍低叹一声，他倒是不在意纪英说的对错几何，江湖上传的那些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早可以写成一本书了，还有无数个不知道是何人扣在他头上的杀人放火的盆子。真正了解他的人惟有纪晓芙，他惟一肯低声下气解释的人也是纪晓芙。

“第五鞭，打你杀人作恶，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纪英怒喝一声，夹杂了他十成内力的一鞭子挥到杨逍背上。

杨逍握紧了拳头，将刚到嘴边的闷哼咽了回去。他背上已经满是血迹，那金鞭内劲非常，一袭白衣分毫未破，白衣之下皮肉却皆模糊一片，鲜血浸透白衣，顺着衣角一点点往下滴。

“第六鞭，打你出手狠辣，杀我大哥一家三口；第七鞭，打你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与我纪家针锋相对；第八鞭，打你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却做尽恶事！”纪英一面数着杨逍的罪行一面挥鞭，他怒气未消，其实哪里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满脑子要狠狠抽着鞭子，替大哥一家报仇。

他鞭鞭凌厉，仿佛要把杨逍生吞活剥了一般，鞭稍带出的血迹几乎洒满整个院落，另有零星几点落在了纪晓芙面上。

杨逍内力非常，纪晓芙根本冲不开他点的穴道，看着纪英一鞭鞭发狠地往杨逍身上打，她眼角的泪水就没有停过。纪英这是要把杨逍往死里打啊，一鞭子下去根本不留后手，就是拼着杀人的气势朝他背上打。

所幸杨逍只是点了她的定穴，她还能张口说话：“爹，女儿求求你，别打了！他会死的！您要打就打女儿，是女儿的错！”

纪英冷笑一声，稍停了停手里的鞭子道：“逆女，我看你是被这魔头鬼迷了心窍。他若不死，如何报你大伯一家的仇？他若不死，你怎能认清现实，落了腹中孽种？他若不死，明日死的就是为父！”

“爹！”纪晓芙额间布满汗珠，急忙叫喊道，“杨逍不是大魔头，这些年他在各地组织义军抗元，安排明教弟子四处救济百姓。大伯一家的死一定另有隐情，我信他，他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杀了爹爹的。”

且闻纪英“哼哼”两声，与她说道：“义军？隐情？晓芙，你莫教这个魔头给骗了，各地义军名声大噪，明教在哪儿？还不是躲在光明顶，行那些蝇营狗苟的腌臜之事！”

明教的名声竟是这般，饶纪晓芙再怎么解释纪英也是不会听的，多年以来，明教皆传为魔教，哪里会有人相信明教所行之事为善？连纪英都不会相信，江湖又怎么会相信？杨逍不屑解释，明教中人也不屑解释，无数莫须有的罪名便皆扣到了明教头上，还理所当然有一堆人相信。积怨已久，恐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纪晓芙急得满头大汗，趁着纪英金鞭还未挥下，急忙冲杨逍喊道：“杨逍，你别傻了！快走啊！”

杨逍心神微动，侧头瞧向纪晓芙，十分宠溺的笑道：“别怕，一会儿就好。”

看着杨逍与纪晓芙眉目传情，纪英刚刚落下几分的火气登时又涨了上来，一手金鞭连挥数下，愤恨数道：“第九鞭，打你魔教作恶多端；第十鞭，打你纵容手下，到处烧杀抢掠；第十一鞭，打你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第十二鞭，打你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打到后来纪英也不数了，也许是他觉杨逍所犯罪行太多太多，他都快数不过来了，也许是身心俱累，只想狠狠将他打死好为大哥报仇。

他抽得越来越快，半跪在青砖地上的杨逍低吟出口，背后的剧痛让他隐隐有些吃不消。搭在膝上的手与衣摆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他整个身子不再挺立，朝地上俯下去了很多，是借着垂在衣摆下的左手拼命撑住自己，这才没能被纪英打得倒在地上。

一身洁白无瑕的衣衫布满了血迹，便是身前也沾染了不少。纪英抽得很快却又不愿教他死得那么早，每一道鞭子总是与上一道鞭痕相叠，把血肉再往里扯开不少。许是他杨逍太遭人厌，有机会杀他的人都乐忠于拼命的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