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爹看到你……”纪晓芙低声喃喃道。

杨逍扬起嘴角,颔首应道:“我知道,只是你不要再赶我走。我就送你进纪家,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保证不让纪前辈看到我。”他于纪晓芙的爱有时候就是这么卑微,惟求一句守着她罢了。

翌日,纪晓芙早早便起身了。昨夜里她睡得非常不好,连着惊醒了三次才迷迷糊糊的睡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一回她梦见杨逍为救她重伤将死,她不记得梦里的杨逍同她说什么,反正她是流着泪哭醒的;第二回她梦到的是汉阳金鞭纪家的事,她看见汝阳王攻入汉阳城,把纪英抓了起来,后来似乎是推到了菜市口当众斩首,她又一次从梦里惊醒;第三回入了她梦的是整个江湖,他们拽着她和杨逍的事不放,口诛笔伐铺满了她的梦境,当她被那些流言蜚语压得喘不过气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醒了。

纪晓芙再也不敢睡了,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许是她实在太困了,坐着坐着半梦半醒的睡了过去,似是睡得很浅,没有做梦却睡得很累。看着床边泛起的白光,她终是松了一口气三下五除二套上了衣衫。

其实杨逍也没怎么入眠。他躺在床榻上听着透过门窗传来的“吱吱”虫鸣,心里却怎也平静不下来,顺手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推开门悄悄往纪晓芙那边挪。人到了门口他又不敢闯进去,便抱着衣衫在窗前站了一夜,待到纪晓芙动手穿衣的时候他才回到房里。

他看着纪晓芙一次一次的惊醒、一次一次的擦拭着泪水,脚下好似灌了千斤既迈不动步子也推不开门。他见了纪晓芙又该说什么呢?

杨逍装着熟睡的模样,比纪晓芙晚了小半个时辰起身。其实现在不过卯时,天边还淡淡的残留了几分月色。

“我做了点粥,一起来吃吧。”纪晓芙朝杨逍唤道。

杨逍深吸了几口谷中清新之气,应邀进了纪晓芙的屋子。圆桌上摆了一盅煮得香气四溢的薄粥,还有几盘爽口小菜。杨逍也不客气,从纪晓芙手里接过勺子,利索的给两人碗里添了粥,又舀了半勺小菜。

“嗯,好吃。”杨逍十分满意的抿了抿唇,又往自己碗里舀了小半碗,道,“很香,有……家常的味道。”

纪晓芙低垂着头慢慢喝着碗里的粥,她眼眶的红肿未退,再加之心中烦闷,此刻竟提不起一点胃口,只道是为了腹中孩子,否则她怕是一口也不愿吃的。许是杨逍瞧出她情绪不好,奈何杨逍除了教她安心,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杨逍驾着马车赶到汉阳的时候确实已近戌时了,夜幕尚未黑透,弯弯的月牙半挂在空中,大大小小的星辰如同萤火虫闪烁在夜幕下。

隔着蒙古人连绵不绝的营帐望去,汉阳城孤孤单单的坐落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天色虽有几分黯淡,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蒙古人的军帐分东南西北四面,把汉阳围得跟个铁桶一样,汝阳王的帅帐就在正东。那里的兵马也最多,数着营中的火把,光是东面当有千人,另南西北三面兵马不及东面,却没有少上多少,也怪不得城中义士只能困守汉阳。

看样子是围困得有些日子了,萍川虽然是离汉阳最近的一处,但两地到底还是有点距离的,萍川义军规模尚小且又忙于和蒙古人分庭抗礼,塞克里也只能派几个同他一道来的明教教徒去盯汉阳。

如此一来一去,估摸着花了有四五天的时间,再加上塞克里确认消息正误,把消息送到蝴蝶谷应当是六七天后了。

“我们进不去了。”看着连营的火光,纪晓芙咬紧了煞白的嘴唇。

杨逍倒是泰然自若的立在纪晓芙身边,半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远处蒙古人的合围,他仍旧十分自信地笑道:“我能带你回纪家。”他又道,“若是你不想去了,我保证想办法让汝阳王退兵,不会让纪家受到分毫伤害。”

见她低垂着脑袋,一双玉手死命的绞着衣角,杨逍低笑一声。他懂了。也是,纪晓芙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连峨眉都不愿放弃又怎么会放弃她的家人?

“抓紧我。”杨逍垂首在她耳边柔声嘱咐道,一手抓住了她腰间玉带,一手引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腰。

只见一道白影凌空闪过,自一里地外踩着树梢往汉阳的西面跃去。杨逍已经看过了,西面是蒙古人最少的地方,城门又掩藏在大片青葱翠绿的古树之下。若是速度够快,便可从元兵营帐的侧面穿过,直接躲入树冠。

营帐侧面多时巡逻的元兵,高高搭起的两座瞭望台上各有一人,因着夜色降临,光是火把不足以照亮整片营地,正适合避开元兵的明哨。至于暗哨,凭杨逍的高深莫测的武功,那些元兵最多觉得眼前晃过一片白光,再认真去瞧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便只当做是自己夜里睡得不好,出现了幻觉。

第六十一章:昔年真相

连蒙古人都发现不了,更不用说困守汉阳六七天、疲惫不堪的抗元义士了。所幸汉阳城内粮草无忧,他们只是被汝阳王耗得双目通红,瞪大了眼睛盯着城外几十丈之远的蒙古人。

杨逍不愿教他们发现多惹不必要的麻烦,带着纪晓芙自树冠最浓密处寻了一块没几个抗元义士的城头飞去。他们一个个紧张的盯住元兵,哪里想得到会有人迎面撞来。一双瞪得几乎充血的眼睛隐约觉得闪过一道同流星般的光影,抬手揉了揉双眼后便更加确定是一闪而过的流星,亦或,是流萤。

依着纪晓芙所指的方向,杨逍特意绕了小路,避开了街道上巡逻的抗元义士和一些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怕搅扰杨逍的纪晓芙很是难得的乖乖缩在他怀里,仍由他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抱上细腰。

刻着“纪府”两个大字的牌匾高高挂起,诚然杨逍走得再慢,他们最终还是到了纪府门前。府门两旁的石狮子巍峨凶猛,整个府邸透着庄严肃穆,隐隐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这便是汉阳的金鞭纪家,在江湖上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去吧,我一会儿就走。”杨逍松开纪晓芙,半扬着嘴角在她耳边沉声说道。

纪晓芙看了眼纪家又看了眼杨逍,犹豫半刻还是点了点头,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往纪府门前走去。杨逍不舍的多望了几眼,待到她走近府门,他低笑几声,侧身闪入一旁阴暗的墙角,偷偷注意着她。

她抬手握住门环,“叩叩叩”连叩三下。只听闻“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府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缝隙间挤出一个稍有苍老的脑袋。

那人把纪晓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惊诧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近乎颤抖的声音从沙哑不已的嗓子里冒了出来:“您,您是大小姐?”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纪晓芙,出于谨慎,府门还是教他紧紧拽在手中。

纪晓芙热泪出框,连连点头称是:“赵叔,是我,我回来了。”

赵叔欣喜若狂,忙将府门大开,然他欣喜之余却多了几分郁伤,一面把纪晓芙迎入府里,一面低声叹道:“唉,小姐,这个时候你回来做什么啊?蒙古人把汉阳城围得跟铁桶一样,您说您待在峨眉山多……”

“好”字未出口,他忽然忆起江湖上把纪晓芙的死讯传得风风雨雨,又急忙问道,“小姐,恕老奴多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听说您被魔教的大魔头掳走,急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还有武当跟峨眉退婚的事……这次又听到小姐的死讯,老爷一个人躲在房里对着夫人的画像哭了好几天,如果不是蒙古人打过来,老爷恐怕还在房里没有出来呢。”

“我……”话到嘴边,纪晓芙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实在对不起纪英,从赵叔嘴里听到纪英因她之事伤了身体,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赵叔,我……”纪晓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与赵叔坦白之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内力破空传来,“孽女,你还知道回来!”那沧桑的话音未落,不远处亮着烛火的房门被“嘭”的一下推开,青色身影顶着一身怒火冲到纪晓芙面前。

“爹。”纪晓芙面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倒在青砖地上。

纪英背着双手,一对眸子布满了血丝,他因为满腔怒火胸中气息十分不稳,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铺满了寂静非常的纪府,他恼道:“你实话告诉爹,杨逍那个大魔头把你掳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武当殷六侠与你门当户对,他又为何在见过你后和峨眉退婚?”

纪晓芙低垂着脑袋,一双手把衣摆绞成一团,死咬着煞白的嘴唇不知如何开口。她能说什么?是说和杨逍两情相悦,还是说她已经怀了杨逍的孩子。

纪英叹了口气,缓了缓情绪问纪晓芙道:“你可知那明教杨逍与我纪家有血海深仇?”

“晓芙……”她低声欲答,答至一半又生生停住,她只知父亲记恨杨逍,却从未听他说起杨逍与纪家何时结下了血海深仇。如今听纪英亲口道出,她便更觉今生与杨逍不会有好结果。念及杨逍、念及腹中胎儿,纪晓芙一对弯眉皱得又紧了些。

纪英又道:“为什么不杀了杨逍?你并非没有杀他报仇的机会。”他眼色骤然犀利,紧紧地盯着纪晓芙,“晓芙,你莫告诉为父你爱上了杨逍。”

“不,不会的……”纪晓芙仍沉浸于纪英的一句“血海深仇”当中,她拼命摇着头低声呢喃道,“杨逍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和纪家结仇?他,他是个好人,并非江湖上传的‘大魔头’。”

闻纪晓芙所言,纪英微微一愣,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慌乱之感:“十七年前,我亲眼看着兄长纪文涛被杨逍一掌拍死,他年仅一岁的儿子就在他怀里,七窍流血,死了……是杨逍杀的!是他亲手杀的!大哥二十岁另立府邸,等我找到府中的时候,大嫂已经气绝多时。”

纪晓芙猛地抬头,整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得空空的,跪在青砖地上的她已经麻木了。

纪英怒哼一声,继续说道:“你娘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回到府里的时候你娘早产了。生下你没多久,她就血崩了。稳婆和大夫救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

这些事纪晓芙都不知道,小时候父亲只和她说大伯一家遇害身亡,却没说是何人所害;父亲也和她说起娘亲早产血崩,却没说是因何早产。乖巧的纪晓芙怕勾起父亲的伤心事,从未问过因由。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天塌了。

“杨逍……他……怎么会这样……”纪晓芙跪倒在地上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着,若说从前还有那么半分的希望能和杨逍在一处,那么现在是半分都没有了。

第六十二章:求亲

许是一个多月前在地牢里落下的病根,纪晓芙大悲之下竟觉小腹传来几阵抽痛,几乎要把腹中脏腑绞成一团。她低呼一声“痛”,苍白如纸的双手不由按压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蜷缩成一团的纪晓芙额角布满了冷汗,整个人像是要翻到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