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就着毯子仔细擦拭着倚天剑,只见来回抹动几下,那些浅紫色粉末顿时成了黑色:“这是叠馥花花粉,能解那些花毒。”他将变黑的粉末全部抹下倚天剑,又倒了几次叠馥花花粉,直到花粉不再变色,他方才伸手拿起倚天剑,“没事了。”他颠了颠倚天剑,轻笑一声将之扔回桌上。

纪晓芙这才看明白,他拿剑是为了试剑上是否还有余毒,他扔剑是因为他杨逍从前看不上倚天剑,现在亦看不上它。她低着头,小心的给杨逍左臂伤处上药包扎。

杨逍换上新衣,将起身时却忽的呕出一大口血。纪晓芙大惊,急忙扶住他:“你,你怎么了?倚天剑上的毒不是都解了吗?”

杨逍借力坐至床榻上,盘膝凝气。好一会儿,他才睁开双眼,道:“是玄冥神掌。”

纪晓芙如何不知玄冥神掌威力,心底愈发担忧起杨逍,他却冲她浅浅一笑,勾唇道:“我一会儿就好。”

他阖眸运气,片刻间水汽爬满额头。只见他双掌翻转,“乾坤大挪移”在经脉中来回冲击。所幸与玄冥二老打斗时他卸去了不少力道,那一掌虽带了几分寒气又伤了他内力,但凭他体内的乾坤大挪移亦足以除去玄冥神掌的掌力了。

约摸一个多时辰,杨逍终于长吐浊气,从床榻下地:“过几天等吴堂主他们伤势大好,我就送他们离开大都。”

纪晓芙轻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汝阳王在大都连查五日,却连杨逍分毫踪迹都未曾查到。异常恼火的汝阳王连上奏疏向皇帝请了旨,说要在大都严查邪教。又两天,整个大都人心惶惶,进进出出的城门皆被汝阳王安排了百十来人仔细排查。如今城里倒是安全,可蒙古人排查仔细,实在难把吴堂主他们送离大都。

西域男子把这些消息带回来时已经入夜,杨逍倚坐桌前,小饮着壶中好酒,却是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杨逍,你不想想我们怎么离开大都吗?”纪晓芙有些恼,她当是杨逍不愿与她分离才迟迟不想法子。

杨逍挑眉望她,放下手中酒壶,轻笑道:“不想。”他凑近了点,认真的望着纪晓芙双眸问道,“晓芙,你还要回峨眉?”醇香的酒气自他唇边发散,他曾经那样桀骜的一个人终是识了愁滋味,言语中怎也掩藏不住的落魄暴之天下。

“我,我是峨眉弟子,又和武当有婚约……况且我自幼拜入峨眉,师父养我、教我,我肯定是要回峨眉的。”纪晓芙有几分心虚,说话的声音也随之轻了些,倒也难得的有了点小女儿家的娇态。

杨逍凑近她,一双眉目盯得她头皮发麻:“你心里是有我的。”他从来都知道,也很早就知道。

第三十三章:离去

纪晓芙咬着唇望向他,两人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对方的容颜却早已印在心上。她没有否认,杨逍靠近的那一刹那,她心底的小鹿砰砰乱撞,整颗心像是着了火一样,胸腔里蒸腾着一股热气。那是她刻在心上的人儿,此生永不忘却。

杨逍吞吐着热浪,连带着酒香沁入她鼻翼,她从未仔细闻过这样的味道。凑得如此近,弥漫在他身上混杂着酒气、伤药的清香让她如痴如醉,前一刻尚在对坐交谈,下一刻却已坠入深渊、浸入深潭,温热又不失清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

杨逍眉眼含情,伸手将她揽入怀里。酒壶中香气四溢,层层酒香缠绕着屋里焚烧的白檀萦绕在两人身边,清新而又令人痴迷的香味将他们紧紧缩在一起。

一双微凉的唇覆上纪晓芙的小嘴,她娇软的身子随之一颤,神识回脑她却没了推开杨逍的勇气。薄唇相缠,夜间的凉意早已驱散,屋里燃了半数的红烛摇曳不已,将亮未亮的烛光照印在薄如砂纸的红罗帐外。

唇齿几番缠绵,两人已双双倒在床上。红烛微倾,芙蓉帐里两个相互交付的身影更牵扯出一阵不同于寻常佳酿的酒香。烛光渐行渐暗,且闻帐中娇滴滴的声音低吟着一个极好听的名字杨逍,另一个低沉又带了几分柔情的声音不知疲倦的唤着我在。她唤一声“杨逍”,他便答一声“我在”……

送吴堂主他们离开大都的那天,纪晓芙帮他们化了浓妆,遮去了原来面目,就是仔细辨认也很难认得出来。这却不同于易容术,易容术是通过在人皮面具上描画五官,再将那一副新的容貌待于脸上,而纪晓芙不过是以胭脂水粉在吴堂主他们的脸上涂抹掉容易教人辨认的标志,再往别的地方添上几笔。

杨逍让其中一人假扮马夫,吴堂主年纪颇大,便扮作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余下三人便分别作了随从,跟在马车之后。

纪晓芙仔细打量了几遍,这才拍去手上水粉,同杨逍道:“他们五个人太容易引人注目,汝阳王肯定会让手下的人严查出城的马车。”她低眉思忖了半刻,将目光紧盯在杨逍身上,“我扮成吴堂主的丫鬟,你也扮成随从。你既把蒙古人的目光引到城外,汝阳王应该不容易查上我们。”

杨逍还没答话,吴堂主就已经惊得差点跪倒在地上:“左使不可,属下岂敢僭越。”

纪晓芙一面虚扶吴堂主,一面冷眼扫过杨逍:“事出有因,你们杨左使不会介怀的。”她朝杨逍“嗯”了一声,装作一副老道的模样同他说,“定是你以前老拿规矩吓唬他们。他们都是你的属下,你又救了他们,干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杨逍双眉轻挑,似是凝眸沉思了一番,颇为认真的问吴堂主道:“我何时拿明教的规矩吓唬过你们?”

吴堂主眉目一紧,冷汗顺着脑门“噌噌”的往下落,他急急忙拱手抱拳,恭敬作答:“左使待属下们极好,都是属下们犯了错左使才依教规处罚我等。”吴堂主此人憨厚,向来实话实说,不知在言语中润色几分,不过杨逍也是看中他的性子,方如此信任于他。

未等杨逍开口,纪晓芙已经侧身拦在他和吴堂主中间:“杨逍,事急从权,你要自己走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杨逍低咳一声,他记得原先总是他追着纪晓芙缠着她要与她同走,如今怎变成了他在做选择?他沉眉微挑,故作深沉的“嗯”了一声,点头道:“我说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自然是和你一起走。”他挥了挥手,教吴堂主他们先下去准备。

房里空余杨逍、纪晓芙两人,纪晓芙觉甚有尴尬,朝杨逍摆手道:“你换身衣服,我去楼下等你。”

看着纪晓芙离去的背影,杨逍撇了撇嘴,不禁伸手探上鼻尖。他们之间似乎自那一夜后,关系变得愈发不同了。从前皆是杨逍做主,现在这事却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纪晓芙头上,总之以前颇有些僵硬的关系如今横扫一空,杨逍甚是满意。

其实他们也不必这般辛苦乔装,诚然吴堂主他们重伤未愈不能使用内力,杨逍一手一人,来回几趟就能把他们送出城外。只是纪晓芙忧心杨逍伤势复发,硬是让他想出了这个乔装的法子。

杨逍扬眉轻笑,抄起纪晓芙搁置在桌前的衣物套在身上。虽说是粗布衣服,但穿在杨逍身上就是别人穿不出的傲气,哪有随从下人的模样?

车队行至城门口,依律接受盘查。蒙古人问及车里人物时,杨逍前跨一步,朝那蒙古人抱拳道:“马车里是我们老爷,前几天老爷去城外佛寺为夫人祈福,昨日夫人果然大好,老爷欣喜,这才令小人们往弘福寺还原。”

似乎是他随口编的说辞,在他嘴里说出来时还真有那么真情实意。跟在马车旁的纪晓芙暗暗撇嘴,心道此人果然善于扯谎,且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都扯得这般心安理得。

蒙古人仔细查了他们的官凭路引身份文书,又拿出汝阳王府发下来的几张画像一一对照,几番查验,蒙古人实在瞧不出杨逍一行与这画像之人有所相像,便只当他们是还原香客,放他们出了大都。

行了几里地,杨逍与纪晓芙跳下马车,扯去套在外面的乔装,与吴堂主道:“我送你们到此,你们沿洛河商道西行,先回光明顶养伤。”

吴堂主他们郑重朝杨逍拱手作揖,道一句:“属下多谢杨左使救命之恩,左使保重。”说罢,五人跳上马车,鞭稍一扬,马车已绝尘远去。

杨逍走在纪晓芙前,凝望着大道尽头,言语中带了几分忧伤:“今日我们先在前面的小镇宿下,明日买两匹快马,我送你回峨眉。”他顿了一会儿,接着道,“这里离峨眉有些距离,我们快马加鞭,十日内定能赶到峨眉山下。”

纪晓芙神识不在,只下意识的答应着杨逍。一方面她着实是急着将倚天剑送回峨眉,一方面又思及和杨逍相处之日仅剩十天,心底不免有些不舍。

第三十四章:身不由己

眼看着峨眉山近在眼前,纪晓芙勒停了骏马,驻步在山下仰望峨眉。她望了片刻,终是翻身下马,回过头与杨逍道:“师父对你恨之入骨,你赶快回去吧,千万别让师父发现,她会杀了你的。”

杨逍眉头微皱,不由地抬手拉住纪晓芙,让她别走的话语在心底徘徊了几日,他拼劲吞咽着口水却还是无法出口:“你要是想我了,就拿铁焰令下山,最多半日我一定会出现。”

纪晓芙双眸含泪,思及过去和杨逍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的整颗心就像是被人生拉活扯般疼得难受,杨逍交给她的铁焰令正贴身躺在胸前,火热热的发烫。她别过身,抽回的手偷偷抹了一把泪水,再望向杨逍时,她已藏尽了眼底的柔情。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来找我。”这句话她在心底推演了无数遍,话到嘴边,她却觉喉头干涩的紧,再多的仿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杨逍凝眸望着她,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个彻彻底底,他缓缓伸手,勾起她散落在鬓边的墨发挽至耳后,他声音低沉,低沉间满载深情,他道:“我记得。”

他生着老茧的手自她耳后慢慢滑落,仔细描摹着她面上轮廓:“你同你师父说是我掳了你,你在我这儿听到了倚天剑的消息,便设计逃离,去大都替你师父寻剑去了。”杨逍继而深深叹了叹,又道,“你怎么说都可以,就是千万别提你爱上了我……”

“杨逍。”纪晓芙一字一顿的念着他的名字,一双坚定的目光自他面上移向峨眉,她毅然决然的提着倚天剑转过身。一抹粉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留给杨逍的只剩她万分情深的“保重”两人。

杨逍牵着两匹马儿伫立在山下,目送着那抹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一点纪晓芙的影子,他忽觉面上传来一阵凉意,抬手一抹,他竟是落泪了。

日落西山,杨逍在峨眉山下站了三个时辰,那片青葱翠绿的峨眉山寂静无声,仿佛只是座毫无人烟的山头,他却已将山上那个深深刻入心头的人儿在眼前描绘了千遍万遍。杨逍轻叹几声,右手一松,放跑了那两匹通体幽黑的骏马,他终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峨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