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陈宏森道:“送佛送西天,我知道火车站乘什么电车去,我送你呀!”

这样他曾给她下跪的事就无人知晓了!

梁鹂想了会儿:“这件事不能让大人晓得,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陈宏森答应还不行,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无线电里有个女声报幕,下首歌是新疆民歌《达坂城的姑娘》,由克里木演唱。

孙师傅依旧躺在帆布床上,摇着蒲扇打蚊子,叫道:“阿鹂呀,跳只新疆舞,快,快来,音乐起了!”

梁鹂答应一声,把猫放了,站起身拉拉裙子,跟着音乐打拍子,顿足,滑步,扭腰,转圈,动脖子,舞姿灵动,表情娇俏。

她在新疆有两样不输维吾尔族的孩子,就是跳舞和打架。

陈宏森看呆了。

弄堂里好些人伸颈探头望过来,穿白绸衬衫的姚老师拎着小锅柴爿馄饨不紧不慢地走近,他站在边上看了会儿,忽然把小锅往椅面一顿,踩着点、踏步耸肩随梁鹂跳起来。

梁鹂有些吃惊,却也不慌乱,这样的阵仗她见多了,在集市上时,少数民族男女说跳就能跳,没什么可拘束的......索性绕着他转圈,弄堂有些窄,虽然无法全部施展,但她因为高兴,也舞得十分欢快。

一曲终后,众人纷纷鼓掌,姚老师笑着摸她的头,没有多说什么,拎起他的小锅,非常优雅地走了。

沈家妈从阳台探出半身来:“阿鹂啊,回来打浴洗澡!”

梁鹂给陈宏森抛个眼色,大汗淋漓地踩着楼梯回家,洗澡的时候,她问沈家妈:“陈宏森住的房子真大,他们家里很有钱吗?”

张爱玉也在旁边弯着腰洗头,说道:“原本这幢楼皆是他家的,后来陆续有人搬进来,我们只有使用权,人家实打实有产权。”

沈家妈搓着梁鹂的小胳膊:“陈家祖上是实业家,听说民国时期开了数间工厂,后首公私合营。宏森爸爸是个奇才,最欢喜捣腾,做什么都赚铜钿,八七年买彩票还中了头等奖,心血来潮跑去当海员,专跑国际线,伊英文邪气好,几年下来都当上大副了。伊屋里他们家里要啥有啥,样样不缺,是真正财神爷追着跑的一家门!”

张爱玉道:“今朝宏森妈妈穿的连衣裙,我看花色样式、上海滩没见过。”

沈家妈嘴巴张张没说话,再讲下去,就是人家男人有本事,而沈晓军,终究是自己儿子,不能让媳妇看不起。

张爱玉也沉默了,只有梁鹂,听得羡慕的咬咬牙!

翌日中午,艳阳高照,蝉嘶声声,沈家妈见梁鹂午觉困的正香,忙中偷闲,跑去姚老师家搓麻将。

哪想梁鹂根本没困觉,眯着眼见她蹑手蹑脚出门,立刻一骨碌爬起来,还是背上自己那军绿镶红角星的书包,推开纱门走出来,姚老师家传出洗牌声风横雨斜,她脱了鞋下到两楼,陈宏森已经等在门口,两人并肩到一楼,孙师傅天热没胃口,站在灶台跟前拌冷面,听见动静道:“吃两口冷面再去白相玩。”抽出两双筷子给他们。

梁鹂看着每根面条都裹满了粘稠的花生酱,又浇了镇江醋和稍许辣油,馋不过,和陈宏森对对眼神,拿起筷子打算吃一口就好。

一吃停不下来,还是孙师傅把俩人赶跑了。

暑气蒸腾,阳光把弄堂路央晒的滚烫发白,两边有遮挡而转阴,他们就在阴地里前后走,门帘子内隐约在唱评弹,小猫趴地不愿起,破面盆里的凤仙花也蔫着,走到弄堂口一直没碰见人,都躲在房里吹风扇,梁鹂忽然站住道:“我还要替乔宇带东西给他爸爸。”

他俩又返回来,去敲乔宇的门,幸亏乔宇在,听明来意,就去把墙上的一些奖状扯下来,和一封信递给梁鹂,梁鹂仔细地收进了书包里。或许年少不懂离别,都没有不舍之意!

乔母是个仔细的人,她回到家里立刻发现了奖状的异样。

沈家妈今日手气来得好,把把皆是清一色,尤其到手的这副长城,真是绝顶了!

她正要伸手去摸牌......乔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沈家妈,不得了,要出人命哩!”

沈家妈笑哈哈:“侬不要喊,我这副麻将牌、是要要了伊拉他们三个人的命!”

乔母焦急地去拉她:“侬还有闲心在此地搬砖!阿鹂往火车站去了,要回新疆!”

沈家妈半信半疑:“伊她身上无有铜钿,哦,最多五元钱,哪能回去啊?”

乔母道:“陈宏森和伊一道往火车站去了!”

沈家妈倏得脸色大变,阿鹂是没有钱,备不住陈宏森那阔少赞助啊!

第拾陆章

“真好吃!”梁鹂道,绿豆棒冰上凝了一层白霜,像有小爪子,舔一口便把舌头勾的发麻。

陈宏森却警觉得张望四周,买票时被带到了火车警务室,说往新疆的火车票要审查后才能买,让他们在这里吹风扇、吃棒冰。

门外来了两位穿绿警服、戴大沿帽的民警在和候车服务员交谈,他心底有些发慌,低声问梁鹂:“刚才那个阿姨和你说什么?”

梁鹂老实回答:“她问我家住哪里,有什么人,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你都说了?”

梁鹂点点头:“不说就不能买火车票。”

糟糕,暴露了!陈宏森透过窗户玻璃看见走道来了一大群人,其中就有他的姆妈,“腾”的跳起来,飞快地藏到桌肚里,朝梁鹂比个噤声的手势。

梁鹂还没反应过来,候车室的门“呯”一把推开,沈家妈和沈晓军奔进来,后跟着陈母及宏森的姐姐雪琴,乔母,还有小姨宝珍和她的男朋友赵庆文。

梁鹂的绿豆棒冰差点掉在地上,沈家妈拉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见得完好,又一把搂进怀里,落下眼泪水:“侬吓死外婆啦!”她又气又急,话噎在嗓子眼讲不出。

沈晓军也鲜少严肃道:“阿鹂,怎么可以招呼不打就自说自话地跑了!这是去新疆,不是去青浦崇明,一万多里路,做火车要六天五夜,你吃啥喝啥,人心险恶,遇到坏人骗子把你拐卖脱,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弟弟了。”沈家妈愈发伤心:“侬有个三长两短,我哪能和大女交待啊,我也不活了。”

乔母和车站服务员打听过了,走近来风言冷语:“若不是有人给出火车票铜钿,阿鹂也没各种心思。”

陈母早成了火药桶,此时一点就炸,咬紧牙关怒狠狠大吼:“陈宏森,小赤佬,滚出来!”

陈宏森正竖耳听着,唬得一哆嗦,姆妈声音语调同往常不一般,往常是小打小闹,今朝看来要动真格了。

雪琴拉住陈母劝说:“有啥事体回去再讲,在此地块闹不体面!”陈母在气头上,把手一甩:“不出来是吧,待我寻到收侬骨头教训。”弯腰鞠背开始寻找。

梁鹂也哭起来,把棒冰咂一口,要化了,含着甜水呜呜咽咽道:“刘叔叔讲过几天来接我回新疆,他把我忘了。可姆妈爸爸还有弟弟在等我回去呢!我要回去帮乔宇把奖状和信交给他爸爸,我还要给舅妈打子母河水生宝宝。可外婆就不让我走!还骂我是喂不熟的小白眼狼,我讨厌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