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别看年纪小小,心里门清!下趟可不敢乱讲话!”一群人真是哭笑不得。

陈宏森这边如临大敌,凝神摒气细听,眼角余光突然瞟见姆妈被电风扇吹动的百褶裙摆,说时迟那时快,弯腰一个箭步从桌肚中窜出,擦着姆妈胳臂夺路而逃,往阿姐跟前躲,陈母被撞的趔趄,唬了一大跳,怒向胆边生,脱下一只高跟鞋瞄准他的背影用力掷去,雪琴生怕弟弟受伤,连忙护住他,赵庆文正和宝珍说话,眼见鞋子朝雪琴飞过来,他是医生,晓得厉害轻重,一把握住雪琴的胳臂拉到自己身前,鞋子拍打他的脊背,跟尖隔着衬衣戳进肉里,他闷哼了一声。

“闹够了没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两位民警皱起眉训斥,众人不敢再多话,宝珍捡起高跟鞋送给陈母,黑尖头拼珠白羊皮,很精致贵气,一看就是外国货,鞋内里印着“chanel”。

一位年轻民警做笔录,另一位老成的讯问梁鹂和陈宏森,一番盘问下来情节轻微。他摸摸梁鹂的头道:“以后无论往哪里去都要告诉家人,不能擅自行动,你看外婆舅舅小姨为了你都急坏了,接到电话就跑来,怕你遇到坏人遭遇危险。她们都很爱你,你也要爱她们,听到没有?”小孩子对警察叔叔的畏惧与生俱来,梁丽乖乖地点头。

他看向陈母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小学生就有上百的零用铜钿,快赶上他一个月的工钿了,人比人气死人。

又道:“以在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代,不要一来就打打杀杀!要好好讲道理,讲明他这样做的危害性,认清不能义气用事,会适得其反!”又清咳一嗓子:“零用铜钿嘛也要适度,喛,我就一提,家长自己掂量。”他拿过笔录看看,让出代表签字,这桩事就此了结。

陈母看向陈宏森,满眼火花,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待我回去收拾侬!”陈宏森躲到雪琴身边怕怕道:“警察叔叔让姆妈好好讲道理。”

“讲道理侬听不啦!对付侬就要因材施教,揍就一个字!”陈母见民警转过头来,忙压低了嗓门:“零用铜钿全部上交!休想再有!”

陈宏森只觉耳边打了炸雷一般,想让阿姐求情,雪琴却一直很沉默,方才赵庆文握住她手臂那处还在隐隐发烫,鼻息间皆是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宝珍轻声嘀咕:“侬倒是挺会英雄救美!痛不痛?”

赵庆文道:“打我身上还好,打到侬小姊妹身上就是伤。”他的 BB 机响了,掏出来看:“我还有台手术,得赶回医院去。”去和沈家妈她们道别,看了雪琴泛起羞红的脸颊一眼,笑了笑,也没多说甚麽,乘电车先走了。

暑气已经没有来时酷烈,陈母去把车开过来。

宝珍揽住雪琴的肩膀笑道:“方才要不是赵庆文替侬挨了一记.......” 她话没说完呢,雪琴已打断道:“我请侬看电影、红房子吃牛排!”

她俩和沈家妈们告辞,陈宏森顿觉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有苦说不出。

坐上陈母的车后,乔母问梁鹂要奖状和信,她捂住小书包不肯给,要亲自还给乔宇。

几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以在的小人,真是个个不听话,主意大的要命。”乔母笑了一声。

一只黄蜂忽然迎面飞过来,她本能的把头一偏,却见那蜂子撞上车窗玻璃,瞬间不见了。

第拾柒章

张爱玉才下班,听沈晓军讲了阿鹂和陈宏森的壮举,也是满脸惊吓。

沈晓军揽住她的肩膀下楼,凑耳低笑道:“阿鹂讲回新疆,给侬打子母河的水养宝宝......哪需要那河水,我有的是......”

张爱玉脸涨红,手指掐尖儿拧他腰眼一记:“十三点不着调的意思。”

灶披间皆是左邻右舍在烧夜饭。阿宝立在楼梯口啃薛阿姨让他尝咸淡的红烧鸡爪,点头称赞:“好吃!不咸不淡,大厨水准!”他是个人精,晓得这些老阿姨们就想听赞美,侬要指手划脚反倒不开心。果然薛阿姨笑眯眼:“我再摆一勺糖提提鲜!”

孙师傅挟来一块糖醋小排:“侬尝尝我烧的小排味道?”阿宝一口叼进嘴里,烫得舌头乱滚:“好好好......吃,酸酸甜甜,跟光明邨卖的味道一色一样一模一样。”孙师傅朝他横眼睛,又朝薛阿姨呶呶嘴:“比伊她的哪能?”阿宝自然瞧到薛阿姨竖起的耳朵尖,他一拍孙师傅肩膀,眨眨眼:“噶这哪能能比呢!侬懂得呀!”

他这话模棱两可,孙师傅理解自然是薛阿姨不好比;薛阿姨理解孙师傅差得远,两人皆笑嘻嘻,阿宝来三厉害、可以当美食家!

阿宝抬头见沈晓军夫妻从楼上走下来,吐掉嘴里光噜的骨头,吹个口哨,张爱玉不理他,系上围裙,挽起袖管自去淘米煮饭。

沈晓军调侃他:“侬又来吃百家饭啦!要面孔哇!”

“瞎讲有啥讲头!”阿宝道:“姚老师那个女学生要去火车站,让我来送一程。”他压低嗓门:“今朝有大檐帽警察直冲这幢楼来,是不是牛肉面屋里出事了?”

沈晓军道:“是我屋里我家里出事体事情!”

阿宝怔了怔:“叫侬勿要从饭店里拿边角料一些碎余的食物回来,看看,东窗事发了吧!”

沈晓军朝他肩膀用力拍一掌:“瞎讲!是阿姐的女儿阿鹂,一声不吭往火车站去买票要回新疆。售票员报警后,民警寻过来的。”

阿宝大赞:“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能做出大事体!不过,往新疆的车票也要百把块吧,伊哪来的钱?”

沈晓军表情有些微妙:“陈宏森拿出了零用钿!”

阿宝惊笑起来:“伊的钱不好骗,我上趟在小卖部想买包香烟缺五角,伊恰巧经过,问伊借了后,三天两头来讨。”

“一定有啥把柄落在阿鹂手里!”沈晓军也吭哧哧地笑。

姚老师陪着肖临云边说话边下楼来,沈晓军让开道去帮张爱玉择青菜,阿宝接过姚老师手里的行李箱,率先往外走,见孙师傅恰端着盛盘子的糖醋小排过来,他朝沈晓军嘲讽道:“伊这排骨,比侬这光明邨的厨师烧得味道还要浓!喛,学艺不精啊!”沈晓军把手浸在洗菜水里一泼,溅湿了阿宝的花衬衫一片。

“唉哟,这哪能好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孙师傅心花怒放的谦虚着,又朝姚老师招呼:“侬也来尝一块味道!”

姚老师摆手婉拒,他闻不得灶披间这些复杂的味儿,用手帕捂住鼻子快步走出楼去,皆见怪不怪,能体谅艺术家与常人的生活方式不同。

沈晓军拎起一条河鲫鱼的尾巴,熟练地往油锅里一掼,一面道:"孙师傅,统共就烧了六块排骨,侬屋里有三个人要吃,不要再让了!" 铁锅里滋啦啦地跳油。

众人皆哄笑起来。

不比灶披间烟熏火燎的热闹,沈家却很安静,梁鹂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着挨训,沈家妈是满腹的训诫之词,但看她可怜的小模样,又下不了口,终是化成一声长叹,她去五斗柜里取出一个四方的饼干铁盒子,打开来里面堆叠的全是信封,拿出最上面一封,抽出三页信纸,把最后一张递给梁鹂:“这是你姆妈写给你的信!”

梁鹂接过白底红线的信纸,是姆妈用那支灌有蓝黑墨水的英雄牌钢笔写的,在新疆时,梁鹂总看她坐在桌前、上海的外婆写信。

字体刻意一笔一划端正地写,还注明了拼音,生怕她看不懂似的,其实字也不多,还很简单,读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阿鹂,我的女儿,为了你的将来,才把你送到上海外婆家,要听外婆舅舅舅妈小姨的话,乖乖的,她们都是好人,会很爱护你,你要有出息,日后我们一定会来上海看望....... 最后应是一个你字,被水渍浸散了笔划,模糊成一团。

梁鹂“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肆意纵流,她不懂什么将来,只知道新疆那个拥有她姆妈爸爸弟弟、拥有胡杨林沙枣树,拥有戈壁骆驼和马,拥有雪山天池子母河,拥有草地野花蝴蝶蚂蚱,拥有奶疙瘩羊肉串,还拥有维吾尔小伙伴的美丽地方,她这次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走时都没有来得及告别......这样的念头让她难过极了。

沈家妈把她抱进怀里哄慰,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擤鼻涕,不晓过去多久才抽抽噎噎平复下来,算是被迫的接受了现实。

张爱玉端着一盘炒青菜进屋放在桌面上,沈家妈问她:“刚刚除阿鹂在哭,还有谁哭的介天响?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张爱玉拎起热水瓶倒些热水在面盆里,又掺了些凉水,试试温度,拿着毛巾叫阿鹂过来,给她洗脸,一面道:“还能有谁哭!陈宏森被伊拉他的姆妈拿藤条抽!”

又朝梁鹂笑道:“你要好好给陈宏森道个歉,为了你呀,白白给姆妈揍一顿,冤枉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