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妈道:“晓军,把瓜杀来吃!”也没理爱玉,坐到张阿婆身边:“这集就要离婚。”
张阿婆显摆人源广脉:“我听人家讲呀,结局两人还是复婚一到过日节!”
张爱玉一声不吭往阁楼上走。梁鹂吃饱,小肚皮胀鼓鼓,宝珍收拾碗筷。
沈家妈叫梁鹂搬只小板凳坐到她腿前,一面介绍:“这是我的外孙女阿鹂,刚从新疆接回来。”
张阿婆用手半掩面压低声道:“不瞒亲家说,爱玉跑回来,我开始以为小俩口吵相骂打相打,过两天气消算数,哪想得晓军迟迟不来,我就问伊哪能回事体,我那姑娘老实,不会得编瞎话,一五一十讲把我听,我听了就臭骂伊一顿,亲家的大女儿在新疆支边二十几年不容易,如今终于政策放宽,知青子女可以返沪,房子再小再没办法蹲,也要义不容辞接回来,这里是根,伊太不懂事!我讲是我教育失败,一定要登门来给亲家赔礼道歉!”
沈家妈原本准备满腹的话,只等她发难就反击回去,哪想得她这么善解人意,顿时气就散了:“也怪不得爱玉,突然多出一人,任谁都会有想法,想通就好啦!”
梁鹂插嘴进来:“让我回新疆吧,舅母就不生气了!”
张阿婆摸摸她的小脸儿:“唉哟,噶懂事的小囡,怪让人肉麻心疼!我们不回去,舅母敢寻吼斯故意找事,我让伊吃生活教训!”
梁鹂听不太懂,但她知道这两位阿婆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让她留下来!
张阿婆小声道:“爱玉五年没怀孕,亲家就没啥想法?”
沈家妈打肿脸充胖子:“ 我不管伊拉的事体!想哪能就哪能,我尊重晓军和爱玉的决定!”
张阿婆叹了口气:“我对爱玉讲,遇到这样的婆婆真是侬的福气,换个人家看看,莫说五年,两年肚皮没动静、就要吵相骂打相打吵架打架了。侬婆婆五年都没怪话一句,真是有够能忍!我让伊去医院检查,伊讲没问题,晓军也没问题。”
沈家妈笑了笑:“难不成是我的问题!”
张阿婆凑近她的耳畔道:“是房子的问题,两人在阁楼高头刚想亲热时,不是侬的动静,就是小姑子的动静,而且这木板楼顶不隔音还传音,爱玉生性害羞要面子,就不肯......”不肯啥呢,梁鹂竖起耳朵也没听清。
“这要哪能办?”
“我有办法,以在现在天热,夜里那你们出去乘凉,帮伊拉他们讲好啥辰光时间回来、不就好了!”
沈家妈笑赞:“还是侬想的周全。”
张阿婆虽在讲闲话,眼睛却没闲着:"唉哟!素云真的和建邦离婚了。"
沈家妈不以为然:“建邦有啥好,素云就该嫁把吴应强,演吴应强的台湾演员叫寇世勋,还演过《一剪梅》、《情义无价》,不要看伊眼睛虽小却邪气迷人!”
“侬还是上海市中心的居民,我以为眼界多高......”张阿婆一脸不乐意:“素云爱的是建邦,建邦也爱素云,这吴应强在伊拉之间上窜下跳,看了出气。演建邦的演员叫张佩华,演过《金粉世家》,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十个人里有九个爱伊的洋气!”
沈家妈嘲讽道:“侬这种虹口区四川路的苏北人,还晓得啥叫洋气!”
“喛,侬还有地域歧视!小家气十足!”
沈晓军端来切好的西瓜,见两个半把人生已过的阿婆没为儿女事吵相骂,倒为了两个演员争得面红耳赤。
“话不投机半句多!”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挑了两片西瓜给梁鹂,叫她送到阁楼上去。
梁鹂还是首次踩木梯上阁楼,乌红的地板,踩着嘎吱嘎吱,空间不大不小,房顶是个斜坡,由宽到窄处开着一扇老虎窗。摆着一张铺着竹席的双人床,席底鹅黄的床单直垂下来,露出大朵鲜红的牡丹图案,床边有个小柜子,放着孔雀蓝长颈花瓶,插着一大束假花。床尾立着三扇门的酱黄实木衣橱,橱顶摆着两个朱漆描金皮箱。
还有一张和衣橱同色的书桌,放满电风扇、镜子、雪花膏、梳子,台灯、书本和笔筒等。东西虽杂却整理的井井有条。
张爱玉换了件白底圆点的睡裙,坐在椅子上翻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梁鹂将两片西瓜递给她,她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梁鹂把手背到身后,鼓起勇气道:“舅妈,我在新疆的时候,离家不远有条额尔齐斯河,姆妈说这条河就是《西游记》里女儿国的子母河,喝了河里的水就能生孩子。她们毛纺厂里以前没孩子的都生了,我可以回新疆去,打一桶河水托刘叔叔带过来。”
张爱玉愣愣地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顿时心底五味杂陈,突然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嗓音莫名的沙哑:“阿鹂哪里也不去,就和我们在一起!”
梁鹂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第拾伍章
因为天热,房间里若不开电风扇,会热得像蒸笼,人都成了皮包肉的小笼包。
晚间在弄堂里乘凉的人愈来愈多,可以省电费,还可以嘎三胡聊天,是一日里最休闲的辰光。时间
陈宏森搬把小竹椅,见梁鹂在替只翻肚皮的狸花猫挠痒痒,便坐在她身旁,他才洗过澡,发脚滴着水。
梁鹂凑近他的头发用力嗅了嗅:“你擦的什么呀,这样的香?”
陈宏森道:“姆妈讲我整日里外头踢球,阳光伤害头皮,逼牢紧我用护发素、蜂花黄瓶子。” 他抓了两把发,闻闻手指,又不是女孩子,要什么香,以后再不用了。
梁鹂知晓外婆一直在用海鸥牌洗发膏,蓝色海洋味的,蜂花倒没有听说过。
陈宏森压低嗓音问:“你还想回新疆吗?”
梁鹂听不得新疆两字,点点头又摇摇头,挺难过地:“我回不去了!”
陈宏森在口袋里掏了掏,展到她面前小声说:“这是什么?”
梁鹂看见一卷新旧不一厚厚的钞票,瞪圆了眼睛:“你偷来的?”
“瞎三话四瞎说什么。”陈宏森又收回口袋里:“这是我存的零用铜钿钱,有一百五十元,你不是想回新疆么,足够你买车票的。”
梁鹂羡慕嫉妒他,富家少爷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是姆妈累死累活两个月的工资。
但能回新疆诱惑实在太大了!她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哪抵抗得住,却也迟疑:“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陈宏森道:“等你到了新疆爷娘身边,让他们邮政汇款给我不就行了!”
梁鹂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立刻展了笑颜,心怦怦跳,眼睛闪闪发亮,兴奋地揪着猫毛,又为难:“我不知去火车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