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出去的那一剑,用尽詹玉景所有力气。二人掉入漩涡之后,他浑身卸力跪在河畔,灵河剑脱手而出,在脚边莹莹闪着剔透的光。
聂承言拨开混乱的人群,看见河边被鲜血溅了半身的人,叫一声“阿景”,忙朝他跑过去,却有人比他更快,先一步奔过去抱住对方。
两人身上皆沾满血腥味,耳畔是绵延不断的冲喊厮杀。楚叶语搂住他的腰身,替他擦去眼睛底下的血,如劫后余生般,珍爱地抚摸他的后背,“唐寒松死了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詹玉景右手犹在颤抖,浑身冰凉,眼睫挂着血珠,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我刚刚……杀了……”
“没事,没事。”楚叶语搂紧了他,像是想要将他揉进血肉,声音温柔极了,温柔到让詹玉景对所有的嘈杂声都视而不见,温柔到让他僵硬的四肢重新感觉到温度。
“死亡对詹伯伯来说,或许才是解脱。你做的没错,詹玉景,不管是谁站在你位置,都做不出比你更好的选择了你不要怕,我还在,我们还在,从今往后,就算你生气赶人,我们也永远不会走了。”
第211章 211“我始终觉得,那时的你才是你本来该有的样子”
? 唐寒松和殷洲白死后,灵越谷与青醉剑庄的人联手,俘虏了对方带来的所有玄微宗弟子,暂时扣押在几座单独划出来的楼中。
这场混乱发生在灵越谷境内,楚家要收拾的烂摊子太多,詹玉景和青醉剑庄的人被安置在一起,先对伤员战损进行统计,两边人数伤亡情况清点清楚了,再说更多的事。
楚叶语给法象宗送了信,唐昌岳亲自带着人马过来接唐知晚。
詹玉景想起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他们进石窟救人,在唐知晚临走那日亲自跟到谷口,对唐昌岳道了谢。
回过头时,他看见唐知晚正被侍女搀扶进入马车,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整个人瘦削得像一片薄纸,脸色苍白眼睛却青黑,远远看去如鬼一般。
詹玉景想了想,恰好路边洼地开着几株颜色鲜艳的花,他折了一支,递到对方面前,“唐公子,此去一路保重。”
唐知晚一怔,转过身低头看去,是一只蓝紫色的鸢尾花,被细长的碧叶托着,很是幽静漂亮。
自唐寒松死后,这么多天过去,他一直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干涩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凭心而论,唐知晚嫉妒詹玉景,嫉妒到叫他发疯的地步。
先是青醉剑庄故意陷害,再是摔断楚飞镜藏起的簪子,最后一道明灭符差点要他性命,这还仅仅是对詹玉景一人,对楚家所作所为更不必说。
这些底细对方一清二楚,若非詹玉景的性格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简直要怀疑对方送这支花,是不是在故意炫耀羞辱。
唐知晚没有接,“事到如今你不该恨我么?”
詹玉景转了转鸢尾花细长的茎叶,缓声道,“我依然记得,你我第一次在灵泉见面时你的样子,温声细语盈盈含笑,明知我是楚家男妻,却并未教唆为难,还担心他们四个对我不好,会叫我寒心。那时我便觉得,温柔二字,大概就是你的模样了。”
唐知晚扶着马车门框,双目有些恍惚。
这段细节久远到他自己的都记不清楚,对方口中那人好到自己都觉得陌生,然而詹玉景却记得很牢。
詹玉景将鸢尾花塞进他手中,“我始终觉得,那时的你才是你本来该有的样子。唐公子,往后不管有何种境遇,希望你不要忘了,你可以失去任何人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失了自己。”
说完后两人相顾无言,詹玉景转身走了几步,对方突然在后面叫他,“詹玉景。”
他驻足一看,唐知晚捏着花,干涩的嘴唇轻扯,对他微微一笑,“如今我知晓他们一个个,为什么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飞镜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前些日子我摔了他的簪子,那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希望詹公子能代我向他道个歉。”
他拔下头顶一支翠绿玉簪,往左脸划去,一道血色自眉骨蔓延到下巴,鲜血瞬间流了半张脸。
唐昌岳骇然,三两步奔上去替他擦去血迹。唐知晚却挡开他,对詹玉景缓缓点头,唇角含着一抹轻松的笑,片刻前的颓废感几乎消散殆尽,恍惚间又现出几分四年前的风采。
“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詹公子,这是我欠你的往后山高水长良人相伴,也祝你前途顺遂,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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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家的人在灵越谷待了五日,清点好伤亡情况后,准备明天一早起程返回,相关事宜皆交由聂承言打理。
詹玉景担心他过于操劳,每天下午会过去帮忙分担一些事务,直至入夜两人都觉得疲累,聂承言方才提灯送他回楼。
今夜对方依然将他送到楼下才离开,詹玉景站在三楼围栏边,低头时还可以看见夜色中那一点萤火般的灯光。
倚在栏上驻足望了会儿,灯光在长廊中缓慢移动的轨迹,让他觉得心安。唇角轻轻翘了翘,却莫名地想起那日河畔边,冲上来抱住他的那个人。
他敛了笑,转身步入卧房,关上门后点燃灯烛,意外地发现有人站在窗边,衬了窗外一弯冷月,一半在烛光下,一半在月影中。
詹玉景放下火折子,讶然道,“你到我房里做什么?”
第212章 212“在所有人里面,我是不是,最叫你讨厌的那个?”
? 楚飞镜抿唇,仍然站在窗边,半晌后没头没尾道了句,“大哥日前给玄微宗送了信,让殷洲白的孙子过来给他收尸。此事虽是殷洲白伙同唐寒松威胁楚家在先,但人毕竟死在灵越谷,楚殷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说完顿了会儿,又低声补充一句,“不过,灵越谷的仇人从来不少,楚家也从来不怕与人结仇。”
殷洲白虽然死于灵越谷,但杀他的人毕竟是傅醉怀,不光是楚家,恐怕詹氏也要被玄微宗当成死敌。
然而,楚飞镜有一句话没说错,在江湖上行走久了,哪有人能明哲保身只结恩不结仇?这笔账尽管让玄微宗记就是了,日后再有纠葛,楚詹两家也不会怕与他清算。
这个消息其实不算重要,若是平日里遇见随口一提也就罢了,半夜三更专程在房里等他,就为了说这件事,来的还是楚飞镜,未免过于奇怪了。
詹玉景道,“这是楚家内务,你跑来跟我说做什么?”
楚飞镜一噎,大概也觉得自己找来搭话的借口有点牵强,默了会儿没说话。
詹玉景赶他,“要是没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我要睡了。”
对纹丝不动,他去推人,反被捉住手腕。楚飞镜道,“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
一支细长凉滑的物什递到掌心,詹玉景捏住了低头去看,是只通体玉白尾端刻有盘旋龙纹的簪子,样式很是眼熟。
楚飞镜道,“先前那支,本来想找机会还你,还没拿出手就摔了,摔得很碎,我试了几次拼不回来所以依照原先的样式,又做了一支新的。”
詹玉景想起来,从前在青醉剑庄时自己的确戴过类似的簪子,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以为是自己大手大脚弄丢了,没想到是被对方捡走了。
他抚摸银龙的纹理,虽然是新制,看起来却和之前那支相差无几,只是手感要重上些许,在灯下把玩时隐约泛着乳白色荧光。
这东西的质地,让他想起某个物什,“这簪子是什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