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洲白掷出几枚钢珠想背后偷袭,被傅醉怀一根鹄矶丝打偏,收回时韧丝一勾,对方脸上的鬼面被划成两半摔落。
面具底下赫然是一张伤疤纵横交错的脸,每一道都细且深,密密麻麻像几张叠在一起的蛛网,陈年老疤已成了黑褐色,叫人看不清五官的位置。
傅醉怀捡起地上半只鬼面,盯着对方阴森丑陋的脸,鹄矶丝在手头一挽,“别急着插手别人,你我之间几十年前的旧账,今日该一并算清了!”
面具掉落的瞬间,殷洲白下意识用手挡住整张脸,常年不以真面目示人,似乎有些畏光。
然听完傅醉怀的话,他又执起袖中几枚钢珠,阴森森怪笑道,“好啊,好啊!老东西,你老婆死了,女儿死了,外孙差点也死了,几十年的大漠黄沙,怎么还没熬死你呢?既然你要跟我算旧账,那我今天就替玄微宗除了你这个叛徒,以告慰父亲在天的亡灵!”
两人过了几招,年轻时殷洲白就不是傅醉怀的对手,现在更不敌他。
不多时落于下风,被傅醉怀一脚踹开几米远,“眼下只有你我相对,你还在跟我玩什么装腔作势?莫不是几十年来戴着面具示人,早已把你自己假想成无辜者,忘了当年脸上这些伤是如何留下的么?你忘了,老头子我记得清楚得很!”
当年殷洲白的父亲对傅醉怀十分倚重,殷洲白由是生妒,担心父亲有朝一日会传位给这个外姓。
于是他同时找来两人,设计杀死父亲并嫁祸给傅醉怀,谁知殷父临死前用鹄矶丝划破他的脸,给后者争取逃跑的时间。
殷洲白虽然成功给对方安上弑师叛逃的罪名,却苦于傅醉怀一身高超的隐匿功夫,始终抓不住他。
多年来殷洲白习惯了将对方说成杀父仇人,念的次数多了,几乎要说服自己。对方这么一戳破,他仿佛又回到四十多年前那天晚上,爬起来反手扔出毒镖,咯咯笑道,
“我怎么会忘呢?鹄矶丝削金断玉,刺在脸上的感觉,我怎么会忘呢?!老东西宁愿让他的亲生儿子,下半生顶着一张不人不鬼的烂脸,也要拼了命放一个外姓弟子走!若不是我先一步杀死他,玄微宗宗主之位,恐怕早就落到你傅醉怀手里!这种担惊受怕、被亲生父亲抛弃的感觉,我怎么会忘呢?!”
傅醉怀道,“殷宗主一生宽厚仁爱,栽培弟子只论资质不问出身,这辈子唯一的败笔,就是生了你这么个狭隘阴毒的儿子!你可知他当初器重于我,乃是想让我做你的左膀右臂,辅助你将玄微宗发扬光大立威江湖!宗主岂会分不清里外亲疏传位于我?你又何时见我有过异心,想要与你争夺宗主之位?”
不管傅醉怀说什么,殷洲白都不会听的。
他坚信父亲当年要舍了他传位给对方,这个认知他坚信了四十余年,支撑他亲手杀死生父,并且毫不愧疚的活到今日,又岂会因为傅醉怀的几句解释,就将几十年聊以自慰的信念推翻,反思当年是否是自己做错了?
就算当年真的是他想错了、做错了,事到如今,他也绝不会回过头去认错的。
第210章 210“就算你生气赶人,我们也永远不会走了”
? 傅醉怀一番话,激怒了殷洲白久埋的怨恨,癫狂般向他猛攻。两人一时僵持,傅醉怀以鹄矶丝勒住他脖子,对方也用一把淬毒的短匕抵着他咽喉。
稍进一寸就是鱼死网破,两人都想对方死,却不想搭上自己性命,相互瞪视不言,涨红着脸气喘如牛,冷汗一颗颗滚进脖子。
唐寒松被詹别烨缠得脱不开身,自是不可能过来帮他。相持不下之际,殷洲白注意到站在傅醉怀身后不远处的青叶,心下窃喜,用眼神示意对方从背后偷袭。
青叶看懂了他的暗示,亮出灵剑快步奔向傅醉怀。
就在局势即将逆转之时,傅醉怀冷冷一笑,张嘴时一枚锋利薄片自唇角射出,飞刀般带着锐利的光,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正正划过殷洲白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对方被一刀封喉。
傅醉怀抹了把脸上的血,早察觉对方神情有异,捡起那把短匕一刀掷向青叶,后者来不及闪躲正中心口,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殷洲白摸着脖子里嵌入的飞刀,失了灵气后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透明软膜。瞪大双眼朝着傅醉怀,大概是死不瞑目,哆嗦嘴唇想说话,张嘴却吐出大片的血。
傅醉怀一脚踩他胸口,将那枚软膜捡起来擦拭干净,“当年宗主同时教授你我二人秘技薄翅蝉,你觉此物百无一用,听了一半就借故溜走,宗主于是将它传给了我。今日再看,你仍觉此物无用么?”
殷洲白抓挠着脖子,双目暴突死死瞪着他手里的薄翅蝉,睁着眼咽了气,再不可能给他回答。
二人四十余年的恩仇较量,就在这枚薄翅蝉中落下帷幕。
当初唐寒松在灵河设下阵法导致灵气逸散,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成了他保命的底牌。
詹玉景手握的灵河剑乃是以灵河为力量根基,唐寒松咒文一念催动阵法,灵河剑震颤不已发出哀鸣。詹玉景的神识与它相互融合,不仅灵力受到极大压制,还要分去它所受一半痛苦。
阵法在灵河底部飞速旋转,接连爆出几排迸溅水花,手里的剑成了半透明状,詹玉景眼前一花单膝跪地。
唐寒松趁机结印打向他面门,被詹别烨扑上去一把抱住,左臂死死锁住对方不放,高声叫道,“阿景!快!杀了他!杀了他!用你手里的剑!”
詹玉景两手握住灵河剑站起,对面两人抱得密不可分,若是杀了唐寒松,詹别烨必然也不能活。
他捏紧了剑柄,浑身冒出冷汗,双目一眨不眨看着对面,这么也挥不下这一剑。
詹别烨知他心中顾忌,双目中老泪纵横。
二十年来每次意识清醒时,对着四面漆黑透不进光亮的石壁,他曾无数次迟疑过
若是早知去灵越谷那一趟的结果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自己还会不会如当时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盗取晶石。
然而,石窟中一切的怀疑和痛苦,都在看见詹玉景的那一刻释然了
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朗朗少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就那样活生生地从树影阳光下走进屋中,用无比清润的声音,略带不安地叫他一声爹。
那时他想,这是他和阿铃唯一的儿子。
如果他在阴暗石窟中二十年所受的苦,能换来对方一生在阳光下活得恣意,这么一算,一切都值了。
他曾经也是武林中傲视群雄的天骄,如今武功尽失残废一个,比起苟延残喘拖累亲人,慢慢摧折这些年来被磨得七零八碎的骄傲,其实,他宁愿在这一刻抱着仇人玉石俱焚。
灵河剑在轰鸣,詹玉景手心出汗,几乎要握不住它,双膝跪地捂着头痛苦不已。
好不容易救出的父亲,自己亏欠良多的父亲,他怎么能狠下心亲手杀死对方?
唐寒松又往他身上打了几掌,詹别烨吐出血,快要抱不住对方。声嘶力竭地大吼,几乎是在哀求,“阿景!让我去陪你母亲!阿景!!!”
詹玉景浑身颤抖,仰头时双目流出血泪,拎起灵河剑几步冲向前,一剑挥去,剑芒洞穿前面二人。
所有的挣扎痛苦都在这一刻终止,大片鲜血自两人腰背中喷涌而出。
詹别烨看见那血,终于释然地笑了,脚下一歪推着唐寒松,一并栽倒进旁边灵河的漩涡。
他双目微微一动,看向詹玉景,嘴唇扯了扯,大概是在叫阿景或阿铃。
随后被灵河的水花淹没,连带着张牙舞爪状若疯癫的唐寒松一起,将二十年的恩怨旧仇,一并尘封入灵河的泥沙。